第32頁 文 / 嚴沁
「那是你太不瞭解我,」他的聲音低下來。「這些年來我所受的——任何人都想像不到。」
「誰能讓你受氣?」她不信地笑。
「當然不是劉芸,也不是受氣,」他低歎一聲。「你永遠不知道我是怎樣辛苦的打聽到你的消息。」
「我?」她意外的。「我們已十三年沒有聯絡。」
「是你不和我聯絡,但我並沒有停止對你的關心。」他說得非常溫柔,非常誠懇。
她心中的神經微微一扯,她總是容易被感動的,而畢群的確講得那麼真切。
「我們——還是不提以前,那已是過去的事,」她振作了一點。「下午見。」
「卓爾,你怕提以前?」他不肯掛斷電話。
「不是怕,而是沒有必要。」她說。
「那表示你沒有忘懷,表示你還很在意。」他說。
她沒有出聲,呼吸開始急促,開始不穩定。
「對不起,畢群,我們下午再談,我——還有一點事要做!」沒等他回答,她已掛斷了。
在床邊沙發上坐了一段長時間,讓心緒慢慢平復,然後她才走出臥室。
女傭已預備好行李,司機也在下面等。
「讓司機等著,我也要一起去。」突來的念頭,卓爾衝口而出。
「是!」女傭人有點詫異的望著她。
女傭人的詫異是有原因的,平日她很少為堅白做這一類的事,反倒是堅白非常照顧她。
「反正我有時間,」卓爾笑一笑。「或者讓他先送行李回公司,我自己開車去,我和堅白一起午餐。」
小寶從她房裡跑出來,又跳又叫。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和爸爸媽瞇吃午餐。」她說。
「小寶乖,下次再帶你去,」卓爾擁往了胖胖的小寶。「因為午餐後媽瞇還有事,沒人送你回來。」
「你有事我不能一起去嗎?」小寶又黑又圓的眼珠精靈的轉動著。
「你不能去。」卓爾認真的搖搖頭。
她心中是有絲羞慚的;不過是去見畢群,帶小寶也名正言順,見一個叔叔啊!是她心裡有鬼。
「那小寶留在家裡著卡通,下次媽瞇再帶我去。」小寶好講道理好聽話。
「好,媽瞇下次一定帶你去!」她爽快的答應,並在小寶可愛的小臉上親吻一下。
小寶長得十足像堅白,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許多人都說頭一胎是女兒就一定像父親,或者有點道理。
「媽瞇拜拜,媽瞇早點回來。」小寶甜膩膩的吻一下卓爾,又蹦蹦跳跳地回到臥室去。
小寶個性也像堅白,是很有原則、很有規律的孩子,她喜歡畫畫,喜歡看書,喜歡彈琴。她會很自動的做好每天的功課,考試時會加緊溫習,成績也非常好。她的一切全是自動的,不必父母擔心。
也許卓爾二十五歲,堅白三十歲才生小寶,父母都成熟穩定了,生下的孩子也聰明些吧?
卓爾不願再想小寶的事,匆匆回房換衣服——啊!約了畢群三點,這段時間她該做什麼?和堅白午餐後或者回廣告公司看看什麼時候可以去律師那兒辦賣股權的事。好!就這麼辦!
她盡量不去想畢群和她之間糾纏不清的感情事,她努力告訴自己,只是出去陪堅白吃午餐,去公司辦點事,見畢群只不過順便而已。唉!順便!
她慢慢開車下山,反正時間還早。把車停好在公司停車場,還不到十一點,堅白不可能這個時候吃午餐的,是不是?她該——
還沒想到該怎麼打發這段時間,猛一抬頭卻看見停車場邊站著一個人,不是她眼花吧?約好下午三點的,他怎麼現在跑到這兒來了?
她真的嚇了一大跳,真的。
「你——誰告訴你我會到這兒來?誰叫你來的?你怎麼知道這兒?」她吃驚得一連串問。
「我算準你會到這兒,」他怡然笑。「徐堅白的公司佔了幾層樓,想知道他的車位在哪兒還不容易?」
她變了臉色。他真是不該來的,就算碰不到堅白,如果讓公司職員或司機見到也不好,她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真的!她不希望。
「你不應該來的,」她正色地說:「我已約好堅白午餐。」
「你並沒有約好,」他說得一針見血,他不瞭解女人了。「你只是心裡有點過意不去,趕著來陪他吃一餐午飯,我說得對不對?」
「不,你先回去,我三點鐘見你,」她急得要命,怎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講個不停呢?「午餐之後,我還得回廣告公司看看。」
他凝視地半晌,搖搖頭。
「你知道我不會先回去,要不然兩個人一起走。」他說,低沉溫柔而動人。「卓爾,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對不對?你不必心虛和矛盾。」
「我沒有——」她反應迅速。
「走吧!我們去吃中飯,」他拍拍她的肩。「你可以當我是個普通公事上的朋友。」
她望著他,她能當他是普通公事上的朋友嗎?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點點頭。
她不想讓他一眼看虧自己,就算說對了,她也不能承認。
「好吧!我們走,」她努力使自己自然點。「我得先找個地方打電話告訴堅我不陪他了!」
他笑著上她的車,他的笑窖彷彿是胸有成竹,或者——他以為卓爾還是當年的她?
卓爾故意把車開到九龍,他們的朋友多半往香港,九龍比較碰不到人——唉!她怎麼愈來愈覺得自己見不得光.見不得人呢?
她的犯罪感意來愈重了。
「在想什麼?」他一直側著臉望著她。
「你以為呢?」她聰明的不答反問。
「我很高興。」他說得奇怪。「我還能令你矛盾、不安。」
「你是什麼意思?」她皺眉。
「你明白的!」他微笑。
她思索一陣,搖頭。
「你憑什麼理由覺得一定能看透我?」她有點不高興。「就算看透了,你能不能裝作沒看透,你能不能不用嘴說出來呢?」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
「是我錯,你說得很有道理。」他說。
「你常令我難堪,你知道嗎?」她又說。
「這——是我的幸運。」他還是笑。
「不要這樣死皮賴腦,好不好?」她歎口氣。「畢群,你該離開香港,去哪兒都行!」
「當然,該高開時我一定會走,」他肯定地說:「但絕對不是目前。」
「你不會令大家都不舒服吧!」她說。
「現在就走,我豈不是一輩子不舒服?」他反問。
「你——難道真以為你還有希望?」她睜大眼睛。
他沉默一下。
「我不在意形式,我只追求精神上的快樂與滿足。」他說。
「你是嗎?」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他曾有那麼多的女孩子呢?他只不過是一個人,能愛多少人?
「我是。」他垂下眼瞼,肯定得無以倫比。
「畢群,這個時候還開玩笑?」她叫。
「從認識你到今天,我開過玩笑嗎?」他認真的。
她皺著眉半晌。
「畢群,你可是在報復我,」她忍不住說出來。「當年的事——非那麼做不可啊!」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大吃一驚似的。「報復…我心中從來沒有這兩個字。我說過,我只是想抬回當年的一切,想彌補缺憾。」
「但是——這絕對不可能!」她說。
「為什麼不可能?」他一把抓往她的手。「我看得出來,你和徐堅白之間根本沒有愛情,難道你願意過這樣死水般的生活?」
「這只是你說,不是真的!」她說。
「這是真的,我看得出,」他加強語氣。「你們之間的感情淡如水,哪像愛情般濃郁、熱烈?」
「我們不想演戲給別人看,老夫老妻,小寶都八歲了。」她努力使自己平靜。
「不要提小寶,她不是你的借口,」他不放開握著她的手。「你憑良心想一想,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她不語。她能說什麼?又怎敢說什麼?
「卓爾,你說話,我要你說話。」他叫。
卓爾搖搖頭,摔開他的手。
「我一隻手不能開車。」她只淡淡的。「我們預備去哪兒午餐?」
「回『喜來登』好了,因為我要回去拿小提琴,」他慢慢的吸一口氣,使自己平復。「對不起,剛才我太衝動。」
卓爾笑了一笑,把車子調回頭。
「我答應今天拉『梁祝』給你聽的,我相信你一定喜歡。」他平復得好快。
「我原本就喜歡這首曲子。」她說。
「我拉的會更不同一點,」他眨眨眼,恢復了風趣。「我放進了全部的感情。」
他們到「喜來登」的餐廳,剛坐定,就聽見有人在招呼。
「卓爾,」是一個女人,啊!是阿菱,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你怎麼來了?」
卓爾的臉一下子紅了,有無地自容感。
「是——和朋友談一點廣告公司的事。」她說:「這是阿菱,這是畢先生。」
「哈羅。」兩人在打招呼。
「對不起,我上樓去拿提琴,你先點菜。」畢群說。
菱子目送著他離去,扮個鬼腦。
「真是公事?」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