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嚴沁
別墅裡是溫馨而靜溫的。
四周的窗簾低垂著,隔開了窗裡窗外的世界,卓爾的心靈出奇的平靜,可能是因為那溫馨的氣氛。畢群斜斜的坐在她斜對面的沙發上,他看來也恬適。
在這裡只有他們倆,沒有任何世俗的規律、眼光,甚至自己的思想、困擾。尤其卓爾,她不再想他們之間糾纏的感情,她試著以一種坦然的心情當普通朋友般的看待他,似乎感受不錯。
她——實在也不必太緊張,事情只是在她想像中才嚴重些,不是嗎?畢群只是個講感情,追尋愛情的人,他可能羅曼蒂克些,但他——也並不想真正得到什麼,是不是?他會衡量目前的情形,他該知道有些事不能勉強。
「想什麼?你的眼眸變得更深。」他柔聲問。
「什麼都沒想,」她吸一口氣。「覺得坐在這兒實在很好,很舒服。」
「我們可以一直這麼坐下去。」他說。
她沒有深思他的話,也慵懶的不想回答,她實在感到氣氛很好,她不想破壞。
「卓爾,坐在這兒,我才看見你臉上有當年的神情,當年的笑容。」
「當年是好遠好久的事。」她看他一眼,眼中竟有她不自覺的嫵媚。
是那氣氛,那情調。
「你知道嗎?這是我發現在你身上最奇異的事,」他笑得很誠懇。「你說你是個大女人了,但是——還像個小女孩,尤其是眼神。」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肉麻,哪有這樣的事。」她不認真的。
「是真的。加添在你身上的只是風韻,歲月並沒有在你臉上留下痕跡。」他笑。
「別想討好我,你知道我這人是軟硬不吃的。」她也笑。她只能當他在說笑話。
「說說你和徐堅白之間的事。」他問。
她皺皺眉,想一想。
「很普通的一對夫妻,」她慢慢說:「和任何人一樣,沒有一絲特別。」
「以前你很嚮往小說或電影裡的感情。」他說。
「那時天真幼稚,我現在不相信會有那種感情。」她說。
「你沒試過怎麼說沒有?」他反間。
「小說畢竟只是小說。」她不想再談。「畢群,我不相信你目前只是孤家寡人一個。」
她意外的問話令他呆愣半晌。
「你——怎麼這樣說?」他不答反問。
「直覺。」她笑。甚至連直覺也沒有,她只是隨便問問。「因為你向來是不甘寂寞,要你一個人生活,不如把你殺了?」
「最瞭解我的人畢竟是你,」他滿足地輕歎,然後微笑。「你知道,一步錯全盤皆輸。」
她意外的望著他,沒想到她隨便的一句話,居然引出這麼多下文來。
「很欣賞你能講真話。」她說。
「面對你,任何時間都講真話,」他凝定視線。「早想告訴你,只怕把你嚇倒。」
「什麼事這麼嚴重?」她反問。
「我——半年前已再婚。」他坦然說。眼光裡有太多太多她不能瞭解的神色。
她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平定心中的震動。他已再婚,在未找她之前。
但——某方面,她卻又更安心一些,他已再婚,不是嗎?她的一切顧慮都是多餘的。
「怎會嚇倒呢?早該恭喜你才是,」她笑得好開懷,好美。她心中一直存在的死結已解,她覺得釋然。「你實在早該告訴我。」
「我怕你不理會我。」他說。
「什麼話,你有沒有再婚一點也不影響我,這是很好的事,我很高興。」她由衷地說。
他凝望她半晌,黯然說:
「卓爾,你心中始終都不接受我。」
「怎樣才算接受你?我們是老同學、老朋友嘛!這是改不了的事實。」她說。
「但是——」他垂下頭搖一搖。「感情上,你真是從來也沒接納過我!」
她臉色變了,這個問題——叫她怎麼答?
「畢群,以前的日子不用提了,那時我小,你又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她很小心很誠懇地說:「我不能否認很喜歡你,你——畢竟是個特殊的、可愛的人。目前——我想我——無法接納你。」
「卓爾——」他坐過來一些,握住她的手,半晌無言。「你可知道我現在願意放棄一切,從頭再來一次,我相信我一定不會再做錯。」
「人都是這樣的。」她輕輕地說:「只可惜的光不再,往事也不再回來。」
「難道——這遺憾一輩子也彌補不了?」他捧著她的手,放在唇邊。
「有時候,遺憾反而是更美的感覺。」她說真話。
「美——又怎樣?」他搖頭。「始終是遺憾。」他說:「我的一生有太多的遺憾,我被生下來已是個無可挽回的悲劇,我只對你——耿耿於懷。」
「我想這是——沒得到的東西往往覺得最寶貴。」她說。
不是覺得,是十幾年來的深切感受。」他捧著她的手,深沉勝懂的眸子定定的凝視著她。「卓爾,你不覺得是遺憾?你不耿耿於懷?」
她心中一陣巨大的震動,雙手幾乎發抖。
她不覺得是遺憾?怎麼說呢?上帝,她只是個女人,感情是最脆弱的一環,她決不是堅強的女強人,她——她是受過傷,只不過用厚厚的外殼把自己隱藏起來,那——是她投下全部感情、憧憬與希望的初戀。
「那感受——也已是好久遠的事了。」她顫聲說。
「卓爾——」他激動的擁她人懷。「上帝為什麼允許這樣的錯誤發生呢?」
她想掙扎卻無力,靠在他仍然堅實的胸膛上是好美、好美的事,她發覺比當年更令她沉醉。
比當年——她——她已陷下去?
她不能想,不願想,也無法想,前面若是萬丈深淵她現在也會跳下去,因為她知道,目前的感受,目前的情意,目前的一切——是她夢中出現過於百遍,是她一直只能在夢中追尋的。
她放棄了掙扎,放棄了矛盾,放棄了思想上的糾纏,如果一輩子能像此刻,她已無憾。
他更緊,更緊的擁抱她,他吻她的耳垂,吻她的脖子,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吻她的唇,他們似乎已回到當年,回到校園,他們彷彿真的從頭開始。
「卓爾,卓爾,我要你。」他夢吃般的在她耳邊呢喃著。「我要你——現在。」
她彷彿聽懂了,又彷彿不懂,她已迷失在那失落了好多年的夢裡。」
她承受著他的吻,緊緊抱著他有力的腰,她愛畢群,十七歲就愛他,她應該得到他,擁有他,他們是初戀,他是唯一得到她全部感情的人。
「卓爾——」他吻她更深,更重,他的手溫柔的游過她身上。像一塊發電的磁石,她整個人燃燒了起來。「卓爾——我愛你,我要你,我們——」
她感覺他抱起了她,感覺他帶她到另一處房間,把她放在柔軟的床上,她彷彿完全迷失了。
「卓爾!讓我們來彌補當年的遺憾!」他吻她耳垂。
遺憾引她猛然清醒,遺憾?!是遺憾,遺憾是美,是永遠彌補不了的——他說彌補?!
她看見自己半解的衣衫,看見自己在鏡中凌亂的頭髮,看見自己紛紅的臉——啊!他——他——不,他們做了什麼?
「畢群——」她尖叫起來。「為什麼我在這裡?」
她從床上跳起來,急忙整理好衣衫,撫平了頭髮,憤怒和羞慚令臉上的緋紅漸漸褪去。
他凝視著她半晌,他是善解人意的,他永不勉強人做任何事。
「我——太衝動,原諒我。」他坦然說:「我情不自禁,卓爾,我們——外面坐。」
她依稀記起一些火熱的片段,又怎能全怪他呢?她不也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嗎?那溫柔,那沉醉,那迷失,那滿足,又豈是世界上任何人能給予她的?
她垂下頭,默默的走出客廳,抱了一個沙發墊,遠遠的坐在一角。
她——沒做出任何錯事,不是嗎?
「對不起,我——你坐。」她使自己冷靜。
畢群仍坐在她斜對面不及三尺處。
「你怪我?」他自責的。
「不——又沒什麼事。」她不敢看他。「卓爾,我不能控制自己,因為是你」他輕歎。「我這輩子唯一想得到的人。」
她想說「但是你又再婚「!話到唇邊,忍往了。她不想表示自己是這麼小器的女人。
然而他又的確言不由衷,是不是?他心中到底想著什麼?
「也——不必提了。」她說。
她想輕輕一句話把剛才的事一筆勾銷。
「我是個浪漫,而又不甘寂寞的人,」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一生最大的缺點。失去了感情,終日尋尋覓覓又不可能,於是——我只能麻醉自己。」
她不語,只靜靜聽著。
「和我有關係、有糾纏的女人都是這麼來的,」他又歎息。「我的內心實在寂寞.空虛。」
「你是有宗教信仰的人。」她說:「你念神學。」
「但是——幫不了我,」他看她一眼,這一眼令她畏縮,他的眼光依然是那樣驚心動魄。「自我結婚後,心中始終有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