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嚴沁
「我沒有事做,就走來這兒,也——沒有目的,」他冷漠的說。眼光卻停在她臉上。「站一站我也許就走了!」
「哦!原來是這樣,」她笑起來。「你慢慢站吧,我走了,我趕的時間!」
「卓爾——」他低沉唱啞的聲音拉住她。「你去教堂?」
「是啊!參加青年團契。」
「我能——一起去嗎?」他問。
「當然,為什麼不?」她開心的。「教堂的門為每一個想進去的人開著!」
可是我不是教徒!」他說。
「我以前也不是,去年才受洗,」她不介意的。「你可以先聽道理,有所感動才正式受洗,要成教徒。」
「有所感動?」他輕輕的笑一下。
「怎麼?不對嗎?」她愕然間。
「你還天真,你能。我卻已是鐵石心腸。」他說。
「我不懂。」她搖頭。
「慢慢的你會懂!」他淡淡的笑。
「喂!你的深藍色腳踏車呢?」她忽然想起來。
「你想坐?」他反問。
「不,不,我只想騎,不是坐在前面,」她立刻雙手亂搖。「那樣坐很不舒服。」
「坐後面呢?」他問。
「沒試過,也不想試。」她笑。
他看她一眼,搖搖頭。
「我從來沒讓人坐過我腳踏車前面。」他說。
「那我豈不是很榮幸?」她笑。
「不能這麼說,是我邀請你坐的!」他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
「畢群,說真話,你是不是站在那兒等我的?」她好奇地問。畢竟是情竇初開的女孩子。
「我——」他猶豫半晌。「我原想帶你去一處地方,那兒很美,很美。」
「很美有什麼用?天黑了又看不見!」她說。
他又沉默一陣,慢慢說:
「我兩點半就來了?」
「兩點半?你豈不是等了五個小時?」她呱呱叫起來,「你為什麼不按鈴叫我?為什麼不打電話?你——」
「我沒有你家電話號碼,而且——我不喜歡去別人家,我不習慣?」他說。
「你是個怪人,」她哈哈笑。「活該你等五個小時。」
「也沒什麼,反正我有大把時間,」他說:「再等幾個小時也沒關係。」
「你不讀書?功課不忙?」她忍不住問:「大學生難道真的那麼輕鬆?」
「不,只有我,」他淡淡地搖頭。「我不喜歡課本上的功課,書本外可學的知識太多、太多了,我並不重視教授給我的分數!」
「那怎麼行?會畢不了業的!」她叫。
「無所謂,那一張有名無實的畢業證書,要不要都一樣,我不稀罕。」他不屑地。
她望了他一陣,搖搖頭。」沒有見過比你更怪的人,既然不喜歡,何必進學校苦苦的捱?把學位讓給想讀書的人豈不更好?」她說。
「我——只是做給人看,你知道很多人喜歡看的,有了大學文憑,也算是個交代。」他說。
「交代?!對誰?」她完全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他這種講法,她是個十分正常的人。
「家人!」他說。
「為什麼?他們逼你念大學?」她不能置信。「其實我們考大學是為了自己,對不對?」
「為自己?!」他忽然笑起來。「從小到大,我沒有幾件事是為自己做的,以後——或許會!」
「畢群,你講的話我都不大懂,」她皺著眉頭。「雖然我十七歲,可是我並不幼稚,是不是?」
「是我的心老了,」他輕輕拍拍她。「我的心起碼四十歲了,雖然我只有二十三歲?」
「怎麼可能?」她不信地怪叫。「你有很多經歷嗎?有很多滄桑嗎?有很多風霜嗎?怎麼可能叫」
「是!我的經歷令我蒼老,令我有風霜。這是真話!」他點頭說。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也不過是個大學生,服過兵役,你不要把自己講得那麼可怕,好不好?」她天真的。
「可怕嗎?」他又笑了,只不過是牽扯一下嘴角。「但這是真話,你一定要信!」
她皺眉,想了半腦。
「不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好不好?」她說:「我只是個小女生,信不信都無所謂啦!」
「我希望你信,」他輕歎一聲。「我更希望你能瞭解我。因為世界上幾乎沒有瞭解我的人!」
「你總是不說話,沉默的把自己封閉起來,那麼別人想瞭解你也不行啦!」她說:「就像上次你送我回家,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真把我悶壞了!」
他想一想,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
「我試過讓人瞭解,結果瞭解我的人都離我而去,我很害怕。」他說。
「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她傻傻的問。「為什麼瞭解你的人都會離開你?」
「我想——我有很大的缺點,是我錯,」他的痛苦在眉宇之間一閃而逝。「不能怪別人!」
「很大的缺點?改過就是,沒有什麼了不得啊。」她說得天真而率直。
「我當然想改,可是——沒有辦法,不是我個人努力可以做得到,可以擺脫的!」他搖頭。
「那要怎麼樣?誰可以幫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是嗎?」她睜大了眼謂,非常真純。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黯然不語。
「怎麼不說話呢?」她急起來了。「你這人怎麼古里古怪,陰陽怪氣的?你不說,我想幫你也無從著手。」
「你肯幫我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謝了,可是——我很明白,世界上沒有人能幫得了我,」他感激地望著她。「卓爾,我真的很謝謝你!」
「不必這麼客氣,我又沒有真的幫到你!」她笑了。
「你這麼講——已經是很大的鼓勵了!」他說。
她含笑不語。過了好一陣子。
「畢群,你很複雜,是不是每個大學生都像你?」她稚氣的問。「我懷疑再過六年,當我二十三歲的,會不會變成你這樣子?」
「不會,我可以肯定你不會,」他斷然地說:「你是個快樂。幸福的女孩子,你不會複雜。」
「你不快樂、不幸福嗎?」她反問。
「那先要看各人對快樂、幸福所下的定義是什麼。」他答。「也要看要求高或低!」
「你的要求很高、很高?」她仰望著他。
「不——教堂到了,你進去吧!」他避開了這問題。
「你不進去?」她又意外。
「我只是陪你走一段路,到教堂門口。」他說:「我還沒有進教堂的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需要嗎?
過了農曆年,春天終於來了。
是潮濕陰暗的梅雨季節,到處濕漉漉的,連牆壁地毯都冒汗,人也變得懶洋洋,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明知考大學的日子更近了,卓爾卻不想看書。這種天氣做什麼好呢?恩——郊遊,是了,約幾個同學星期天去自來或雙溪走一遭,回來時說不定就精神煥發了!好!就這麼辦!
正想拿起電話,電話鈴卻先響了起來。
「喂,請問找誰?」她直率的。
「卓爾嗎?我,畢群。」是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些天生的瘖啞,又有絲難以形容的溫柔。
畢群!她呆愣一下,從好幾個月前的記憶把他找出來。那天教堂門外一別,今天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畢群!」是意外和驚訝的。
對他這個既不是同學,又不能算是朋友的人,他的出現會令她很關心,他不找她,她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不記得我了?」他問。
「記得。說實話,認識你之後,就很難會忘記你,因為你古怪,你特別!」她隨口說。
「是嗎?」他的聲章中隱有笑意。「記得我就很好,明天我們去郊遊,好不好?」
「郊遊!?」她心頭一動。哪兒有這麼巧的事?「去哪裡?」
「本來我說有一處很好、很美的地方,但不適合這種天氣,要秋天去才有味道,才有意境,」他慢慢地說:「明天我們去陽明山!」
「學校的春季旅行?」她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星期天的陽明山會人山人海?」
「有毛毛雨也會人山人海?」他反問。
「誰怕這種雨呢?又不會傷人!」她說:「你換個地方我就去!」
「七星山?」他說。
「七星山?什麼地方?沒聽過!」她說:「不過這名字倒挺美的,夏有七顆星星在山上?」
「不知道。大概幾千年前曾經有過吧!」他不在意地說:「三年前我在那兒當兵。」
「那兒有軍隊駐紮?我們不方便去吧!」她說。
「七星山那麼大,軍隊駐紮的不過是一邊,我們從另一邊上下,完全不經過他們那邊。」他說。
「一言為定,我們明天去找幾千年前曾有的七顆星星,我有這運氣。」她稚氣的。
「祝你好運。」他笑。「明天早晨六點半我在你家門口等,準時。」
「六點半!?這麼早!?比上學還痛若。」她叫起來。
他沉默一陣,說:
「難道你想和我一起留在山頂過夜?」
「什麼!?」她嚇了一大跳,過夜?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為什麼過夜?我不能,我一定要回家!」
「所以要早去,」他笑著。「來回要爬七小時左右,我要對你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