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夏霓
「你說你想吃燒餅油條,所以我買回來了,咱們說好這頓早餐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永不相見,你也點頭答應了,為何現在又出現在這屋子裡?」
她搔搔頭,仍啃著蘋果。
啃蘋果的聲響清脆得將他惹毛,穆豐洹氣得一把奪走她手上的蘋果。「別跟我裝傻你真聽不懂,重點是燒餅油條吃完後,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但是你說回去的地方……我記不太得了耶。」她傻笑,十分無辜的模樣。
「你……開玩笑的吧?」自從撿回她後,穆豐洹壓根不知後悔幾遍了,直到現在,他簡直懊惱到想宰人的地步。
她仍呵呵地笑著,笑得他肚裡火氣不斷竄升到喉頭,恨不得將手中蘋果塞進她嘴裡,藉以殺人滅口。
若不是她說得如此肯定,穆豐洹鐵定當她在尋人開心。
「你叫什麼名字?」他發誓,再也不要隨便撿路旁的人——尤其是當對方沒有任何證件時——那無疑是自找死路。
昨晚他死命從她身上翻找出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證件,沒想到這女人天兵得很,連張圖書證也沒有。當下他就覺得情況不太對,應該將她扔在飯店內,然而他就是狠不下心,萬萬沒想到一時的婦人之仁,竟鑄下大錯。
她搖頭,小臉漾著笑,一派天真。
「不記得了?!」他瞠大眼,不由得佩服自己頭一回「撿東西」,就撿到個失憶沒神經的傻女人!
瞧她先前迷迷糊糊的模樣,他頓時是寡婦死兒子——沒了指望。
她盯著那顆啃了一半的蘋果,小嘴喃喃念著:「廣天芸。」
「什麼?」
她抬起頭來淺淺一笑,面對他的誤會,未加道破。「我的名字,好聽吧?」
廣天芸明曉得自己自私,也仍舊想厚著臉皮賴著他,眼下無人可依靠,她別無選擇——而他似乎也不能。
說她懦弱也行,狡猾也好,如今有個人肯伸出手,她不想放棄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倘若他真嫌惡她,也應該非堅持趕她走不可,但是他沒有。她在心底真的很感激他。
那抹爽朗無半點掩飾的笑靨闖入穆豐洹心間,他登時怔了半晌,壓根兒沒察覺她的異樣。直到她紅著臉低下頭,他才猛然回過神來,察覺到她偷瞄著自己手中那顆已咬了一半的蘋果。
「還你。」他沒啥好氣,覺得自己恍惚得莫名其妙。
她頭也沒抬,拿到蘋果就猛啃個不停,完全不在意那發黃的味道已不如原先的好風味,還是咬得只剩果蒂,仍依依不捨地捧在手心。
「你想留做紀念嗎?」見她怪裡怪氣的模樣,穆豐洹倒很自動地替她扔進垃圾桶內,將公文包塞進她懷裡,自己轉往玄關走去。
天芸摸不著頭緒。「你還要出去?已經這麼晚了。」
拿起鑰匙,穆豐洹腳步未停。「你想吃什麼?」他邊套上鞋邊問她。
看著正在穿鞋的他,天芸扁起嘴,突然覺得有種想哭的衝動。這傢伙嘴巴雖壞,心地卻出乎意料好的很。
「嗯?」回過身,見她眼底似乎蓄著淚意,穆豐洹感到困惑。「沒……沒那麼難決定吧?」
被他見到自己的窘態,天芸打起精神笑著說:「面,我想吃麵。」
「好,等我十五分鐘。」
直到他出門後,廣天芸抱著他的公文包坐在沙發上,俏臉堆滿歡欣的笑容,比尊可愛的洋娃娃還要鮮活嫵媚。
穆豐洹剛從浴室洗完澡出來,身著浴袍、脖上掛條毛巾,手裡擦著濕發。
沒想到這丫頭真能耐餓,自從早上那份燒餅油條吃完,她似乎僅靠冰箱裡的蘋果果腹。直到他親眼見她狼吞虎嚥吃麵的模樣,才知道她真是餓壞了。
方才甫進門就見她抱著公文包傻傻盯著玄關,表情比被拋棄的流浪狗還可憐,好似怕他一去不復返似的。
回程怕面悶糊了,他還特別跑步回家,卻意外見到那丫頭獨自傷感的模樣。他不曉得如何安慰人,只草草將東西擱在桌上,倒杯水給她就回房沖澡。
沒聽到吃麵的唏哩呼嚕聲,穆豐洹放輕腳步,見她趴睡在桌上,手裡還拿著筷子,傻里傻氣的樣子真是好笑。
「嘿,小……」這看來不滿二十的臉蛋,小姐都把她給叫老了。「丫頭?」
她沒反應,睡得極深沉,濃密的睫毛未有動靜。
見到桌面有兩碗分了一半的牛肉湯麵和刀削面,以及半碟小菜,穆豐洹忍不住失笑,算這丫頭還有點良心,不過他比較喜歡吃乾麵。
「傻丫頭,餓了一天還不吃飽點,半夜餓醒別找我要東西吃。」嘴裡雖然叨念著,穆豐洹仍很認命地將她給抱進房裡,輕巧地放在床鋪上。
替她拉上被後,他準備轉身離去,一截藕白小手探了出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將他袍帶給扯開,穆豐洹頓時覺得有股涼意。
若非他已經有點歷練,換個毛頭小子,準以為她在盤算著什麼壞主意。
穆豐洹泰然自若地拉攏浴袍,想要重新綁好,她卻不放手,仍抓著袍帶不放。
他歎口氣,蹲在床邊凝視著那張睡顏,見她悠悠轉醒。「怎麼,睡不好?」
天芸沒說話,大眼迷濛,在枕頭裡蹭了幾下。「唔……」
穆豐洹坐在地板上,抽回袍帶,結還未綁好,一邊袖子又被她捏緊。「還是剛剛吃得太急,現在胃犯疼了?」他自顧自地將結給纏緊,確保不會再有春光外洩之虞。
她朝坐在床沿的他再靠近些,扯著他袖口,睡眼惺忪。
「如果沒事,就早點睡,好孩子作息要固定。」陪在她旁邊,房內牆角有盞他刻意留下的小燈。
「你等等還要工作?」
「嗯。」
「已經十點半了。」
穆豐洹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鬧鐘。「更正,現在是十一點零五分整。」
「你加班老闆知道嗎?」
「大概吧,現在哪個上班族沒加過班的?」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陪她聊著,突然很想來根煙。
「那他會給你多少加班費?」天芸抱住他結實的手臂,還在上頭蹭了兩下。
「如果今年年終跟往年領的一樣,就該偷笑了。」唉,在小朋友面前不可以抽煙,有危國家未來棟樑的健康。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有沒有名片?」
聽她如此說道,穆豐洹假意探進浴袍口袋內,才又對她微笑。「很抱歉!名片沒帶在身上,下次補遞,你不介意吧?」
天芸不禁笑出來,「真不告訴我?還是你在裝神秘呢?」
「我從哪裡看來愛裝神秘?」摸摸她的頭,穆豐洹曉得這丫頭也不會久留,像她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孩,做什麼事不過都當嘗鮮。「穆豐洹。」
她伸來一手,攤開掌心。「寫給我看。」
穆豐洹揚揚眉,倒是順了她的意,一筆一劃留在她的掌心底。
溫熱粗厚的指尖磨擦著她的肌膚,令人感到有些發癢,天芸在他寫完最後一筆前,就收起掌心將他緊緊握住。「我記住你囉,穆先生。」
「或許總有一天,你也同樣會忘記。」面對她的率直與熱情,穆豐洹倒是很冷靜。
「你的好,我會放在心裡,一直一直。」
穆豐洹不禁笑道:「不過是頓晚餐,就能收買你的心,也未免太過輕易。」真是涉世未深的小丫頭。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唷。」天芸扯扯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可不可以?」
面對突如其來的告白,穆豐洹有一瞬間怔楞,卻很快恢復過來。「我會當成這不過是你暫時想找個依靠的借口。」
「這哪裡看來像借口?喜歡一個人,難道還有理由?」嘟著嘴,想拒絕人也別拿這種說法來敷衍她。
拍拍她的臉,他有些笑意。「別說任性的話了,千萬不要因為寂寞,而隨便找個人愛,那是很危險的。」
面對她的無依無靠,穆豐洹只得暫時做個好心人收留她,此刻短短的交集,到頭來終究還是會以平行的方式度過彼此的人生。
彼此關係越簡單,分手時就會越顯得輕鬆自在,毋須庸人自擾。
「嗯……你是Gay?」
穆豐洹差點想掐死她。「蠢丫頭,我哪裡看起來像了?」
別人被妖言惑眾的湛言誤導也就算了,她又沒見過那傢伙,到底這可怕又該死的觀點從何而來?
「你確定?」
「廢話!」
「那這表示我贏過世界上一半的人種囉?哇,我打敗很多人呢!」天芸興高采烈搖著他手臂。
「是是是,很高興你一路過關斬將,不費吹灰之力。瞧,那些覬覦我的臭男人正氣得牙癢癢呢!」
「你有沒有女朋友?」她趕緊打鐵趁熱,探探虛實。
「丫頭,夜已深,大伙已睡,你也該敲敲周公的大門,好孩子不能超過十一點了,還睜著大眼。」
「那就是沒有囉,我的機會又更大了!」見他迂迴逃避,她嘿嘿笑了兩聲,似乎勝券在握。
「你的問題太多了。」替她拉高被子,他拍拍她的頭。「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