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願嫁玄郎

第2頁 文 / 雷恩那

    「妳長得不像妳爹,也不像妳阿娘。」這話自然道出,是他心底單純的疑惑。

    之前,他在大廳上拜見過杜天龍夫婦,杜堂主長相斯文,氣勢不怒而威,而杜夫人雖貌美,但與女兒相較,又差上一截。

    杜擊玉一怔,忽爾笑出聲來。「娘說,我長得像死去的姥姥,我姥姥聽說是個大美人呢,所以將來,我也會是個天大的美人兒。你信不信?」

    刀恩海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了,唇角微微一勾。

    沒聽見他接話,杜擊玉晃晃腦袋瓜,忽地輕歎道:「阿娘還說,姥姥彈琴可厲害了,所以要我也學著點兒,兩年前就開始替我請了教琴師傅。我是喜歡彈琴呀,可是背譜好難呵……」她唉唉地又歎:「別看我生得伶俐、一副聰明相,好似學啥兒都能輕易上手,事實上,那些『文字譜』、『減字譜』可複雜了,全是古琴譜中不記音高和節奏的彈奏法,我得一直背、一直背、一直背才成的。」

    「要有成就,得下工夫。」他語氣沈靜。「既要學琴,就要認真學,旁人背得起來,妳自然也行,不能怕苦。」

    杜擊玉眨眨靈眸,直凝住他片刻,似有些輕訝。

    然後,她頰邊的小渦漾了漾,愉悅地道:「我若跟爹、阿娘或師哥們喊苦,他們心疼我,定是不讓我學的,所以我不說。我只對你說,但……你很好。」

    劍般俐落的濃眉一挑。「我……很好?」何解?

    她小小的頭顱用力點了兩下。「你沒心疼我,所以很好。」

    刀恩海雙目隱晦,不動聲色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們捨不得我吃苦,總護著我,可我不覺得自個兒嬌弱啊!說來說去,全因為這張臉。」

    生得這臉容,動不動便引來旁人憐弱,再加上她軟聲柔嗓,倘若真要求些什麼,又有誰拒絕得了?自曉事以來,杜擊玉就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歎的話教刀恩海目光微瞇,訝異她年歲小小,竟會說出這些。

    「妳的臉……很好。」

    他的語氣儘管平板,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在安慰她。

    杜擊玉眸子一眨,指尖摸著小臉,不禁笑出聲。「它長得好,我曉得呀!」

    「汪!汪、汪汪——」此時分,小亭的石階下忽地傳來狗兒吠叫。

    聞聲,杜擊玉美臉兒上的笑意渲染得更深,湖綠色的小身影跑下石階,再回到小亭裡時,懷裡已抱著一隻黑不溜丟的小犬仔。

    「瞧,是幾天前我在外邊撿回來的。黑仔好可憐,教好多只野狗欺負,牠們圍著斗牠一隻,可是牠很勇敢,一點兒也不怕。」

    她湊臉在犬仔的黑毛上蹭了蹭,小手搔著牠的下巴,小狗舒服地半瞇起眼,喉中發出咕嚕嚕的低音。

    「你要不要抱抱?」她揚睫,不等刀恩海答話,已率性地將軟呼呼的小狗放進他懷裡。

    精勁臂膀下意識收攏,他抱住那坨毛茸茸的「玩意兒」,低下頭與那兩顆圓滾滾的眼對視。

    不是在跟人切磋武藝嗎?

    他現下……到底在幹什麼啊

    迷惑愈益蔓延,他濃眉沈下,都快直接壓在眼上。突然,小狗竟探出軟舌「襲擊」他,把他鼻頭給舔濕了。

    一旁的小姑娘發出清鈴般的笑音。「你穿得一身玄黑,黑仔也一身玄黑,牠喜歡你啊,膩著你不放了,你們倆兒在一塊真搭配。」

    這話明明有侮辱的嫌疑,但自她口中說出,似乎變得再單純不過。刀恩海靜瞅了笑容可掬的美臉兒一眼,跟著彎下身,將黑仔放回地上,那狗兒卻留連不去,兀自在他腳邊打轉、輕蹭。

    杜擊玉跟著斂裙蹲下,蔥指逗著黑仔,笑呵呵地道:「告訴你喔,不只黑仔,我還養著好多隻狗兒呢!小白、小黃、虎斑、花花兒,唔……花花兒瘸了一條後腿、瞎了一隻眼,好可憐,都不曉得在外頭流浪多久了。牠搶食搶不過其他野狗,還得被圍著欺負,我拾到花花兒時,牠瘦得只剩皮包骨,真的好可憐……」

    被圍著……欺負?

    這隻小黑仔是這樣,她口中的花花兒也是這樣。刀恩海不由得蹙眉,心中起了古怪的想法

    難道,他也算是被她「拾」了來,因為她那群師哥們正圍著「欺負」他

    更因為「天龍堂」裡的眾人對她愛拾回「弱小動物」的行徑早瞭然於心,所以也就見怪不怪,由著她拖走他嗎?

    在她眼裡,他是「受欺負」的「小動物」?

    他像嗎?

    「你怎麼啦?」杜擊玉不曉得他心中愕然,湖綠袖兒再次抱起黑仔,盈盈立在他面前。

    刀恩海回過神來,峻唇欲啟未啟,竟不知能說些什麼。

    對他木訥、不苟言笑的神情絲毫不以為意,杜擊玉繼而又問:「你會彈琴嗎?」

    他微怔,隨即緩緩搖頭。

    「那……你會吹簫嗎?」童音軟軟,她潔顎偏了偏。「我九師哥有一支鐵簫,他吹得極好,娘說他挺有天分,偶爾興致一起,我也會同他來上一段琴簫相合。你會吹洞簫嗎?」

    老成的年輕臉龐面無表情,仍搖了搖頭,目光略沈。

    杜擊玉抿抿唇,烏絲圈圍著的小臉兒率真可人,她再問:「那麼,我彈琴給你聽,好不?」

    「我聽不懂。」語氣直截了當。

    對刀恩海而言,生活中,似乎從來沒出現過這些「東西」——

    柔軟的、絲毫不怕生的小小姑娘;柔軟的、毛茸茸的小犬仔;以及柔軟的、讓他聽不懂的琴曲。

    他性情耿直,跟不太上這小女娃的心思,只覺得她古怪。

    「你都還沒聽呢,怎知不懂?」杜擊玉輕皺鼻子,流露出小女兒家的俏麗舉止。

    「我沒學過樂理,我什麼樂器也不會。」

    她真要彈,也是對牛彈琴罷了。雖然刀恩海不太願意把自個兒比喻成一頭牛,不過事實即是如此。

    「琴音在指不在弦,我用心彈,你用心聽,跟懂不懂樂理無關的。」她略頓,歪著小臉直盯著他,似乎覺得他認真的神氣很有意思,瞧得刀恩海黝黑臉皮竟泛出薄熱。

    一個小姑娘家而已,他到底在不自在個啥勁兒刀恩海雙掌收成拳,擱在大腿上,起身正欲離去,湖綠色的小影兒卻興沖沖地繞到烏木長几那兒,坐在古琴前。

    「你遲些再走啊!」她喚住已跨下石階的他,心底起了新鮮感。從來只要她隨口一句,沒誰能拒絕得了,但這位「刀家五虎門」的恩海師兄可厲害了,不對她笑便也作罷,留他下來聽琴、說說話,還得她盡力遊說。

    他不心疼她,那很好呀!

    她不喜愛人人都心疼她,他不會,真好。

    說不出的愉悅在心湖裡輕漫,她笑歎了口氣。「我的朱琴有名字的,叫作『鳴鳳』。教琴的李師傅說,這是張很老、很老的琴,它聲音真好,你該聽聽的。」

    「汪、汪!唬∼∼汪、汪汪!唬∼∼唬∼∼」被擱在烏木長几上的黑仔忽然汪汪吠著,喉中滾出奇怪的聲音。

    刀恩海驀地止住腳步。

    他側身回視,瞥見黑仔不住地嗅著長几上的朱琴,目光不禁峻厲起來。

    「咦?」杜擊玉亦留意到不對勁兒,原撫在琴弦上的手撤了下來,安撫地拍著小犬仔。「黑仔乖,別鬧啦。」

    意外起於瞬息,快得教人沒法反應。

    先是鼻間嗅到一股腥氣,杜擊玉腦中微暈,同時際,耳邊聽到「嘶、嘶——」的怪聲,她面目泛寒,直覺有什麼東西撲向門面而來,下意識閉上眼。

    「退開!」

    啪——

    砰!

    嗡……

    沈厲的叫聲爆開,緊接著是木頭碎裂的聲響,跟著是琴弦的嗡嗡殘鳴。

    「哼……」

    待粗嗄悶哼清楚逸出,杜擊玉連忙睜開眼睫。

    她喘息不已,胸脯起伏不定,見自個兒已被拉離烏木長几,而那抹精勁黑影不知何時飛躍至面前,強而有力的右手正緊緊扣住她。

    她的「鳴鳳琴」躺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斷了好幾弦,琴腹中驀地爬出五、六條細長小紅蛇,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禁瞧向他。

    未料這一看,腦中一暈,她駭然叫道:「刀恩海」

    他峻顏慘白,下顎緊繃,左臂教兩條艷紅小蛇牢牢纏住!

    不能暈厥!

    手起手落,以銅板作暗器擊斃那幾條小紅蛇後,他咬牙強撐著,右手以劍指疾點左臂的神門、少海、天池、天泉等幾處穴位,由左腕往上至左胸,欲讓蛇毒緩將下來。

    耳中嗡嗡微鳴,這毒非比尋常,來得好快。他左臂如置在火中燒烤,痛到泛麻,膝蓋一軟,不禁跪了下來。

    「恩海!」

    他感覺得出,那美得驚人的小姑娘正緊緊挨在他身旁,細弱的手臂固執地抱住他,像是如此為之,真能撐起他高大的身軀。

    「快來人呀!爹、師哥∼∼快來人!有人傷著了!快來人啊∼∼」

    她軟嗓此時拚了命地揚高,一聲大過一聲,混入明顯的鼻音,彷彿想哭,心裡害怕,卻又費勁地強忍住似的。

    肉體漸漸喪失知覺,沉重得有如一塊巨石,不知怎地,他竟不十分在意,只覺得她隱忍懼意和哭聲的叫喊讓他渾身緊繃,每一口的吐納都變得艱辛無比,燒灼著他的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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