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唐絹
她低頭向暗壁,用力擠出一滴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地,好不傷心。
但是等了許久,她那兒子卻絲毫沒有被感動,猶然木著一張臉看她演獨角戲,嚴母只好訕訕地轉了回來。
「娘。」嚴靖雲沉聲喚著嘴硬的娘親,催促她說出真心話。
今天他想了很久,覺得老是被妻子扔在床上、沒有溫香暖玉可以溫存的早晨,實在是令人不愉悅到極點,必須盡快解決改善。而最迅速有效的辦法,就是從害梁玉慈早起的原因下手──
嚴母還在維維諾諾之際,一陣輕巧的足音已從遠處而來,且越踏越近……
梁玉慈從灶房拿了碗甜湯,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籃裡,又折回嚴母所住的廂房,打算讓婆婆潤潤口。
才到廂房門前,她就隱約聽見裡頭斷斷續續傳出說話聲,一陣好奇之下,她悄悄推開門板,跨入房裡,站在內室的簾外一探究竟──
「我……我就是討厭她不行嗎?」嚴母被兒子逼得惱羞成怒,嗓子也跟著拔高好幾度。「更何況,她患有耳疾不是?萬一產下來的孩子也跟她一樣殘缺不全,教我怎麼對得起嚴家的列祖列宗?
唉唷……我真命苦唷……老爺和女兒不為我著想也就算了,連辛苦帶大的兒子也誤會我的一片苦心唷……」
說到最後,她竟開始哭天喊地起來,語氣淒厲得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患了什麼不治之症。
簾外的梁玉慈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她這右耳是因為小時候高熱不退才壞的,根本不是什麼會傳到下一代的惡症!如果真像嚴母說的那樣,那麼他們一家子都吃過她做的飯菜,豈不是更有可能染上病?!
嚴靖雲有沒有為她反駁,她並沒有聽見,只注意到嚴母詭異地靜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大聲嚷嚷。
「咱們嚴家可不能要這種不能生出子嗣的媳婦兒啊!你哪裡知道為娘的苦心?你們只知道怪我……」嚴母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下一刻,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擊掌樂道:「呀,對了、就是這個理由!咱們確實不能要這個媳婦兒,休掉她,你還可以挑個更好、更美的!
兒子啊,你瞧王家小姐如何?不夠美啊?那……要不然顧家小姐、謝家姑娘怎麼樣?」
她開始一一點名,把城內富貴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念了一遍,嚴靖雲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梁玉慈拉長了耳朵努力聆聽,卻還是聽不分明,又不敢偷偷掀開簾子一角,窺探裡頭的情況。
其實,她好想知道夫君現下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是開心地以笑容贊同婆婆的提議,還是敷衍地給婆婆一個軟釘子碰。
雖說他們倆已經圓過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但嚴靖雲不曾對自己說過,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也從沒說過為何決定要了她。
她一直有些害怕,他只是忽地看清了寶卉的真面目,覺得身邊這個現成的妻子也湊合得過去,才願意跟她當夫妻,並不是真的因為喜愛她才碰她。
興許將來他在外頭碰上了更美、更賢淑大方的姑娘家,便會把自己給休了,另結新歡也說不定……
偏偏此時內室不再傳來任何聲響,她實在難以忍受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決定要進去瞧瞧──
梁玉慈悄然無聲地走出門外,故意用力敲了敲門板,然後才開門跨入房中,掀開簾子走進內室,假裝自己才剛剛來到。
「娘,我拿了一碗蓮子甜湯讓您潤喉……」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邊拿出盒中的小碗,一邊觀察房內的氣氛。
嚴母原本還與嚴靖雲有說有笑,一見到是她走進來,立刻拉長了一張臉,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而嚴靖雲雖然仍噙著溫柔的微笑,卻不是為自己而展露的。他輕輕地拍了拍嚴母的手,安撫著任性的娘親。
室內清清楚楚地瀰漫著一股不歡迎她的氛圍,就連臉上漾著笑意的夫君,她也覺得那帶著點不耐……
儘管胸口有些悶,心情有些沮喪,梁玉慈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扯出一抹微笑。
「娘,甜湯有點……」她小心地將碗端至嚴母面前,還要叮嚀一些話,卻被嚴母不耐煩地打斷。
「別囉哩囉唆那麼多了,快點拿過來!」真是的,這個媳婦兒一點都不機靈,她哪裡可能會喜歡!嚴母在心中暗暗叨念道。
那湯藥苦得要命,雖有蜜水可以消苦味,但她還是非常期待這碗甜而不膩的蓮子湯,因此梁玉慈一端來,她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來,舀了一大匙──
「……燙口。」梁玉慈反應不及,手上的碗已經被嚴母搶了去,她愣愣地看著嚴母狼吞虎嚥地塞了一湯匙進嘴裡,忍不住補上剛才未竟的話。
「唉呀,燙燙燙……」一心想滿足口腹之慾的嚴母根本沒聽見她的警告,果然就被燙了舌頭,痛得哇哇叫。「妳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想活活燙死我啊?」
只是她罵歸罵,那碗甜湯還是好好地捧在手中,沒有像先前那樣,一光火便贊灑在媳婦兒身上──應該是捨不得糟蹋好喝的甜湯吧!
梁玉慈被誣賴得很委屈。自己明明就好心要提醒她,是她不耐煩聽的呀……
她望向目擊事情始末的夫君,知道他一定能理解,嚴靖雲卻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軟言安慰母親。
「娘,犯不著為了一碗甜湯生這麼大的氣吧?」他從嚴母手中接過碗,為她舀了一匙吹涼餵入她口中,把親娘當成孩子似的。
見他忽略那個正在裝可憐的狐狸精女人,卻這樣百般討好自己,嚴母霎時歡喜得笑逐顏開,什麼氣惱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靖兒……」嚴母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對兒子道:「方纔說的事兒,你可得好生考慮考慮,啊?」但一轉頭,她望向梁玉慈的目光卻仍是惡狠狠地。
微笑、微笑,老人家難免有些小孩子心牲,根本沒什麼好介意的……她拚命扯起笑臉,說服自己不要理會嚴母的挑釁。
那是她家相公的娘親,做人兒子的孝順老母天經地義,她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啊?再說,如果相公在婆婆面前替自己說話,只會讓她的處境更加困難,她明明知道這一點、明明知道的,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很、在、意。
看見他連一個安撫的目光都不施捨給自己,從踏入內室到現在,他也沒有對她說上一句話,一股濃濃的失落感便幾乎要將她擊倒……
嚴格講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外人罷了,嫁進嚴府也還不到一年,怎麼比得上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幾十年的一家人呢?
原本是要安慰自己的,不料卻越想越是沮喪……梁玉慈垮下了肩頭,意興闌珊地將嚴母遞來的空碗放回食盒。
不行不行……她就是為了改變婆婆對自己的觀感,所以才努力到現在的。好不容易有了點成果,怎麼可以因為一點小事就自亂陣腳呢?
「娘,您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得嚴母優雅地擦著嘴兒的空檔,她再接再厲地揚起唇瓣,微笑問道:「灶房煨著一籠核桃甜糕,還熱騰騰的呢!我去拿來好不?」
「不必了,我什麼都不想吃!」嚴母淡淡地回絕她的好意,不但一點兒都不心動,還用嫌惡的眼神睨著她。「快給我出去,我和靖兒說著體己話呢,少在這裡磨磨蹭蹭,看了就礙眼!」
「喔……」甭在意、甭在意!她竭力撐住臉上那已經顯得有些僵硬的笑,默默地退出內室。
才剛放下簾子,內室裡便故意似的傳來兩人的說笑聲。梁玉慈訕訕地推門走出廂房,充塞在胸臆間的酸楚幾欲衝上眼眶。
她明知道,在婆婆面前,相公這樣愛理不理地冷落她,才是真正在幫助她緩和婆婆對自己的厭惡。可是像這樣受了委屈,他卻一點兒也不關心,真的是令人難過到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裡,她拿出縫到一半的針線活兒,打算趁著天未冷透,趕緊將夫君的新衣做好。
針線都還沒捻暖,她的陪嫁丫鬟就莽莽撞撞地破門而入!
「少奶奶、少奶奶──」春屏像飛箭般地射進房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她跟前笑道:「來、來了來了!大、少爺……消、消息來了……」
「妳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麼呢?」梁玉慈好笑地望著氣喘吁吁的丫鬟,遞了杯水過去。「喝口水歇會兒再說吧!」
春屏急著要報告,便咕嚕咕嚕地一口氣把茶水喝乾,繼續說道:「是大少爺從洛陽托人捎來消息,可以再給一株姚黃,還要姑爺帶妳順便回去給大夥兒瞧瞧,住個幾日再回來。」
「真的麼?太好了!」梁玉慈激動得放下正在縫製的衣袍站了起來,可偏頭想了想後,又頹然坐下。「可是……這麼一來,不就沒人幫娘熬湯藥了?」
得知姚黃被過多的水泡爛了根的隔天,她立刻就寫信託人帶給洛陽的大哥,再向他討一株價值連城的姚黃。原本以為希望並不大,沒料到大哥竟然一口答應,還這麼快就遣人送來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