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華甄
傅悠柔的心情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經歷了大喜、大悲二重天。
此刻,她真恨自己有讀唇語的能力!如果沒有「聽到」那些對話,她的心情不會變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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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陰雨天,由於綿綿不絕的雨,傅悠柔沒能去芙蓉園,而陰鬱的天氣和駱冠凌對她陰晴不定的態度也讓她感到心情鬱悶。
從那天聽戲文逛大街後,他們本來已經有很大改善的關係,突然轉至冰點。儘管她有好幾次發現他正用一種熾熱而專注得令她很不安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有時她夜裡睡不安穩時,他也會過來詢問、並替她拉好被子,可是白天,他總是迴避著自己,迴避不了時,也總是冷著張臉。
她知道原因,但除了暗自傷心外卻無力做任何改變。
她想像剛進府時那樣,用平常心對待他和自己的關係,也想忽視他的冷漠,可是在體驗過他的友善和藹與令人愉快的陪伴後,在被他的體貼關心打動了芳心後,她怎麼能再忍受他的冷漠?
她多麼渴望能與他像那天看戲時一樣,平和愉快地相處。
可是,他的態度令她深感受挫。
今天她無心做其他事,早早地就睡了,現在,長椅已經成了她的床。
矇矓中她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知道是駱冠凌回來了。
她已經習慣等他回來,幾乎每天都要聽到他在床上躺下後才能安然入睡。雖然他總是盡量保持輕巧的腳步和動作,但每當他回房時,她還是會知道。
像今夜,當駱冠凌回來沒有上床,而是走過來站在她身前時,她睜開了眼睛。
「妳醒了?」看到她在黑暗中閃動的目光,駱冠凌遲疑地說:「我有話要跟妳說──等一下,讓我先將燈點亮。」
他走回桌子前,點亮了那對還是他們成親那夜點過的喜燭。看來這間寢房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只是睡覺時不得不進來的地方。
傅悠柔坐起來,等待著聽他要說的話。
待燭上火葉穩定後,駱冠凌轉身走回來,卻在看到傅悠柔時,呼吸窒住了。他從未預期看到一個被從睡夢中喚醒,又不修邊幅的女人能美得如此動人心魄!
她惺忪的睡眼在燭光下顯得迷濛,毫無防備的身軀自有一種慵懶的嬌態,散亂的長髮垂落在她的肩頭和頸背,將她白皙無瑕的肌膚顯現得更加完美。
而她似乎一點都不知道,當她微抿紅唇時,她的雙頰就會出現可愛的梨渦;當她用那種期待又擔憂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心就會淪陷……
他深深地呼出被窒在心口的那口氣,迎視著她的目光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直到此刻面對著她,他才發現,這幾天自己的躲避完全沒有用,她對他的吸引力一日強過一日!
至今,他依然難以接受她是啞巴的事實,長安城裡仍然流傳著關於他娶啞妻的許多流言。儘管人們不敢當面譏諷他,但一些流言仍不時地傳入他的耳中。就像那天在茶樓那幾個朋友說的,娶個啞巴妻子對他來說確實是丟人的事。說心裡話,他不想因為接受一個啞巴妻子而受人恥笑一輩子,也害怕這種恥笑會延續到他的下一代身上,更不想每天與她相對時都得忍受她的比手畫腳。
最初休妻的要求被娘一口否決後,他將希望寄托在傅悠柔自己求去。
原以為他長久的冷漠會讓她放棄這個無意義的婚姻,可是沒想到她竟能以獨特的方式忍耐他的冷漠和歧視,而他的心卻在這樣的冷漠中不斷升溫,並無可遏制地被她佔據。
那天陪她聽戲、逛街、喝茶,他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放鬆和愉悅,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幾個自幼相識的朋友,他相信那天會是他最快樂的一天。
但現實是殘酷的,朋友們的提醒讓他在短暫的快樂後,品嚐到了更多的痛苦。
為了免除再一次的痛苦,他只好選擇逃避。
他知道現在他所逃避的其實已不再是她,而是他自己,是他的心。
此刻,在這麼近距離地面對著她,他不禁仔細端詳她,相信她身上一定有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否則為什麼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逃離她,逃離她所帶給他的痛苦與失望,卻又偏偏越來越被她所吸引?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個美麗而單純的女人,是一個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堅強自信的女人。
她的神態自然而優雅,她的眼睛清澈而坦誠,儘管她身上有殘缺,但她從不因此而自暴自棄,更不會以此要求特殊的待遇。
也許,這正是吸引了他的獨特地方!
逃避多日後,當他與她如此近地相視於燭光下時,他的心再也難以控制。他忘記了自己原先想對她說的話,忘記了自己深夜喊醒她的目的。此刻,他只知道他的身體、他的感情和他的心都在吶喊著一句話:他要她!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身上的肌肉緊繃,激狂的心幾乎要撞破胸腔……
叮噹!叮噹!
清脆的鈴聲輕輕響起,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十分響亮,它宛如一道勁風迎面而來,給正熱血沸騰的駱冠凌當頭一擊,讓他猛然清醒。
他回過神來,看到傅悠柔正困惑地注視他,戴著手鈴的左手依然垂直放在她屈起的膝蓋上。
她確實困惑,駱冠凌說有事要對她說,可是點亮燈後,他只是看著自己發呆,而且神情越來越奇怪,這不能不引起她的好奇。
於是她用自己的方式──搖鈴來提醒他。
從迷思中清醒的駱冠凌看著她,幾乎衝口欲出的話「今夜、我們圓房吧!」變成了:「沒、沒什麼,睡吧,太晚了……」
話一出口,他猛地轉身回到桌邊,用力吹滅了點上不久的紅燭。
而他則匆匆地走出房門,只留下傅悠柔困惑不解地呆坐在黑暗中。
離開房間的駱冠凌來到寂靜的院子裡,讓夜風平復他躁動不已的身心。
他鄙視自己,痛恨自己──為自己一方面對她的殘疾耿耿於懷,另一方面又對她的美麗聰明、純潔善良和誘人的身體念念不忘!
他知道只要他願意,任何時候傅悠柔都樂意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她喜歡他,這點任誰都能從她澄明無偽的眼睛裡看出。
可是,在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和被層層矛盾束縛著時,他不敢貿然佔有她!
他仰頭看著夜空,心想,他還得繼續躲避她,可是要躲避到何時呢?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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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他成功地避開了傅悠柔,可是卻過得毫不輕鬆。距離無法控制他對她肆意膨漲的慾望,否認不能讓他的情感獲得解脫,他越躲避就越想她。
有時甚至在忙碌中,在與客人交談、與朋友聊天時,她的影像都會突兀地出現在他腦海裡,並將他原本很好的心情破壞殆盡。
從來沒有一個人令他這樣念念不忘,更沒有女人可以佔據他的思想空間。只有傅悠柔,只有她能讓他產生各種情緒,讓他的心變得浮浮沉沉;並引發他強烈的佔有慾,彷彿她是他的所有物,不容別人覬覦。
這種坐立不安的感覺讓他感到惶惑,難道生活中介入一個女人後,他的心會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嗎?
難道那個不會說話的女人真的已經影響了他嗎?
他惱怒、他生氣、他捶打自己,可是一切都徒勞無益。
於是他嘗到了痛苦的滋味,脾氣也變得難以控制。
如今,當聽到有人以譏笑的口吻恭賀他娶了名門之後、賢慧妻子時,他的火氣就會突然上升。
換句話說,他不再能忍受任何對傅悠柔的不敬和嘲笑,不管出於什麼動機,也不管是明說還是暗示,他都不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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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駱氏在東市的新酒樓開張了!
為慶賀開張大喜,酒樓擺了酒宴,宴請八方來客,左右相鄰。
酒宴中,作為東主的駱冠凌與一群年紀相當,平日多有往來的賓客坐在一起,閒聊中說起了女人,一人頗有感歎地說:「大抵女人皆一樣,有她,你的耳根子難清靜;沒她,你的生活寡然無趣。所以先聖哲人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仁兄所言不錯,小弟正是日日被老婆吵得心煩。」座中另一位客人忿然插言道:「她有什麼理由跟我吵,成親兩年,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不納妾怎麼辦,讓我斷子絕孫哪?」
又一人立即應和:「是啊,好漢難捱嘮叨妻。還是駱老弟好,家有啞妻,萬事無慮,閉眼不看,天地清靜。」
這話要是換在幾天前說,也許駱冠凌還能容忍,可是今天他卻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