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華甄
面對如此強勢的娘,他知道任何抗拒都毫無意義,除了服從,他別無選擇。
於是他隨媒人去了靈寶城未來岳丈家,匆匆見過那位傅家姑娘一面。最初,他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可隨即又被她眼中似厭惡又似恐懼的神色所激怒。
她憑什麼那樣看他?如此出色的自己難道還入不了她的眼嗎?
更可惡的是,還沒等他將她的容貌看仔細,她就像避瘟疫似地逃離了他身邊。
身為長安城最有名的貴公子,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
她以為她是誰?不就長得比別的女人漂亮一點,家世清高一點嗎?若非娘親固執又難纏,他是絕對、絕對不會答應娶她的!
就在駱氏父子各自想著心事時,車子突然停了,同時忠陽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老爺、少爺,夫人差人在此候著呢。」
「是嗎?怎麼在這裡?」駱老爺納悶地問著,掀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車道邊果真站著幾個穿著整齊,手牽駿馬的駱府雜役。
領頭的帳房蔡興旺一看到馬車停下,立即大聲稟報道:「老爺、少爺辛苦了!老夫人著小的們在此等候,請老爺就車回府,少爺即刻更衣隨小的們前去迎親!」
「為什麼跑到這麼遠來?」駱冠凌不樂意地問,但還是跳下了車。
「為了趕時辰哪。靈寶送親的隊伍現在距城大約還有三十里,夫人怕少爺耽擱了時辰,才有此安排。」
「你娘想的真是周全,冠凌,快更衣上路吧。」駱老爺高聲催促他。「如果花轎進城不見新郎的話,駱家就鬧大笑話了!」
駱老爺說的是實話,哪有迎親不見新郎的?
此刻,駱冠凌就算心裡再不樂意,也得為家族的名譽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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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駱府張燈結綵的大廳內賓客雲集。司儀吐詞清晰、拖腔拽調地吟唱著賀婚吉語,主導著婚禮的進程。
「良辰吉時,華庭仙朋貴客;郎才女貌,紳賈璧合珠聯。乘龍快婿,美譽名滿天下;閨閣千金,賢德慧冠芳鄰。天作之合,月老赤繩系足;舉案齊眉,夫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多福多壽多兒郎──」
端坐在大堂上的駱夫人滿意地看著眼前向她行禮的新人,笑得滿面春風。
她如何能不滿意呢?兩年來,她可是經過千挑萬選,才在眾多候選人中挑中了遠離長安的靈寶城鄉紳傅德的獨生女傅悠柔。
選她的原因不僅因為她貌美出眾,又出身書香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待人接物大方得體,知禮守秩,美名遠近傳揚。而且最令人滿意的,是這位傅姑娘符合她「不頂嘴」的首要條件!
此刻,看著新媳婦安靜嫻淑地站在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兒子身邊,她覺得心情舒暢,煩惱盡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新娘入洞房──」
司儀的最後一聲高唱,將婚禮推向高潮,也將駱夫人的思緒打斷。
愛湊熱鬧的年輕人們蜂擁而上,圍住了一對新人,急著要鬧洞房。
就在此時,大廳門口出現一陣騷動,接著響起了尖銳的喊叫聲。「表哥,你寧願娶個啞巴,也不要我嗎?!」
當即,廳內賓客嘩然,駱老爺夫婦頓時色變,新郎駱冠凌則呆若木雞!
「苗苗?!」坐在上堂貴賓席間,特地來賀喜的駱夫人的兄長和侄子們,更是當即站直了身子瞪著門口,難以置信地看著被他們好不容易哄勸到外地親友家小住幾日的樊苗苗,搞不懂她是如何得知今日的婚禮而匆匆趕來的。
「啞巴?!」
駱冠凌沒在意樊苗苗的出現,卻為所聽到的話震驚。
他遲疑地看著身邊纖麗的身影,感覺到她的顫抖。「妳是啞巴?!」
覆蓋著紅繡帕的頭顱輕輕點了一下,儘管輕微,但他看得分明。
難怪下聘禮時她那麼安靜,原來是個長嘴不帶聲的美人兒!
他憤怒地想著,當即摔掉了手裡牽著新娘子的紅綢帶,衝著母親吼叫起來:「娘,妳兒子再不濟,也不至於娶個啞巴當老婆!」
他的話如一道挾著冰霜的閃電,直擊傅悠柔的心扉。她猛地搖晃了一下,身邊的丫鬟立刻扶住了她。
原來確信兒子在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飯」後,即便獲知真相,也會被兒媳的美麗與溫柔打動的駱夫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十分懊惱。
多年前嫂子過世,她憐惜尚年幼的苗苗,將她從揚州接到長安來住。沒想到漸漸長大的苗苗,卻對冠凌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親上加親,本來也不壞,可是就怪苗苗那張老愛與自己唱反調的嘴,注定她成不了駱府的兒媳婦!而令她欣慰的是,兒子似乎也對這個表妹也沒什麼意思。
可是這個任性的丫頭竟在今天這重要的日子來瞎攪和,實在是不懂事!
她瞪了惹禍的樊苗苗一眼,再對怒髮衝冠的兒子,同時也是對滿廳賓客說:「悠柔雖啞,但比誰都聰明!如今婚禮已成,從此她就是我駱府少夫人!」
「不成,我不要啞巴老婆!」無視爹爹焦慮的眼神,駱冠凌一把拉下了新娘子頭上那塊代表著喜氣與神秘的紅蓋頭。
受驚的傅悠柔猛地仰起臉,她美麗的容貌登時毫無遮掩地展露在眾人眼前。
面對眼前的絕美嬌顏,所有賓客,包括駱冠凌都驚呆了。
那日見面時,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的美麗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與此刻所受到的震撼相比,那簡直無法同日而語。
她的身材穠纖合度,凹凸有致,完美的小臉上,被濃密的睫毛環繞著的黝黑雙瞳因受到驚嚇而睜得大大的,淚水使其閃閃發亮。她的鼻子挺翹,下巴小而尖,黛眉修長,皮膚像玉蘭花一樣白皙嬌嫩,細小的貝齒咬住嫣紅的下唇,彷彿要阻止那裡無法克制的顫抖。
她痛苦的面容並未因淚水滴落而失去誘人的魅力,反而更顯得楚楚動人。
如此美麗柔弱的可人兒,居然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簡短的靜默後,人們開始竊竊私語,對新娘的讚美中夾帶著更多的惋惜,而投向新郎的目光則充滿了同情。
傅悠柔沒有注意其他人的反應,只是盯著眼前這個已經與她行過禮的「夫君」。
沒錯,她是個啞巴。
五歲時的一場大病,由於誤食某種至今無人能確定的藥物,她從此失去了聲音。但她從來沒做過壞事,她一直是個懂事又乖巧的女孩;十幾年來,並沒有人因為她的殘缺而輕視她,她照樣得到了爹娘全心的寵愛。
可是今天,這個將要──不,是已經和她拜堂成親的男人,竟用如此冷酷的言語和輕視的眼神當眾羞辱她。
早知這個男人嫌棄她,她爹娘又怎麼可能放心地把她嫁給他?!
面對他的鄙視,她無力為自己辯駁,累積了一整天的焦慮不安終於到達極限。淚水慢慢湧出她的雙眼,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見整個景色在她眼前搖晃,她的頭變得太重而無法高昂……
不,我不能在這裡流淚,絕對不能讓他以為我軟弱可憐!
她垂下了頭,將盈滿淚水的眼和蒼白的臉藏在暗處。
駱冠凌迅速將目光轉開,不再看她無助的模樣。
「大家都散了吧,新人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駱夫人大聲宣佈,又對扶住傅悠柔的丫鬟說:「青紅,送少夫人回新房!」
「是。」青紅攙扶著傅悠柔往廳堂一側的甬道走去。
「表哥,你要去哪裡──」
「樊苗苗,妳坐下!」
「走好,走好,感謝光臨……」
大廳裡再次傳來喧嘩,人聲時高時低,彷彿有千萬隻飛蟲在耳邊「嗡嗡」地飛來飛去。傅悠柔麻木地移動著腳步,失去蓋頭的她,似乎比蓋著蓋頭時更看不清前方的路。終於,吵雜聲逝去,她得到盼了一整天的安靜。
「姑娘不要難過,怪只怪駱夫人沒有事先跟姑爺說明白,今天太突然,他才會那樣子,以後他會明白姑娘的好的。」從小就陪伴她的丫鬟青紅,為她換下沉重繁瑣的新娘裝,一邊勸慰著她。
傅悠柔面無表情地聽著,心裡一片混亂。
她只記得他的大聲吼叫:「我不要啞巴老婆!」
啞巴老婆!
多麼傷人的稱呼,如果他還承認她是他老婆的話!
她坐在那裡,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和身體的疲憊,她感到羞愧與憤怒,為自己的殘疾,為他對自己的羞辱!
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情緒慢慢穩定,憤怒和羞愧的感覺也漸漸平緩。她開始考慮眼前的情勢,並深感不平。
當初駱府上門求親時,爹娘已經明白告訴過他們她不能說話的事實。如果他不知道,那只能怪他自己,怎能怨她?如今他既然已經將她娶進了門,就得善待她,尊重她!如果他不會,那麼,她得教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