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華甄
楔子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唐.杜甫《憶昔》
唐朝經過百年發展,至玄宗年間進入了繁榮的「開元盛世」。
都城長安最是熱鬧非凡,城內街道縱橫交錯,兩旁古槐蔭翳,廊簷參差,刻龍雕虎,盡展都市繁華;東、西二市商號林立,貨物充足,突顯商業盛況。而位於二市之間的人工園林──「芙蓉園」,則為這片商業鬧區增添了雅致的文化色彩。
清晨,沉睡的都市漸漸從夢中甦醒。「芙蓉園」邊的駱府大院內恬靜安祥,清新的空氣中散發著花木的芬芳。
忽然,前院傳來一聲河東獅吼,驚飛起大樹上棲息的鳥兒,打破了院內晨間的寧靜。
「不許頂嘴!」大廳廊簷的台階前,駱夫人正滿臉怒容地瞪著面前的女孩。
女孩氣嘟嘟地張嘴欲申辯,可隨即賭氣地一跺腳,扭身往房裡跑去。
「這孩子怎麼這麼愛頂嘴?簡直就是被寵壞了!」看著跑遠的身影,駱夫人仍餘怒未熄。
她的貼身丫鬟玫娘忙勸慰道:「夫人莫氣,表姑娘還小嘛。」
「十四歲了,還小?」駱夫人生氣地說:「如今的姑娘越來越不懂規矩!」
玫娘笑道:「夫人說的是,如今知書達理、溫柔賢淑的女子,大概就只有書香世家中才能找到了。」
駱夫人若有所思地聽著,隨她往屋內走去。
「夫人要想開點。」玫娘攙著駱夫人登上台階,繼續勸著:「等將來您的兒媳婦進了門,每日相處,您總得也讓人家開口說說話吧。」
「兒媳婦?!」駱夫人心裡「突」了一下。
玫娘這句無心之語,正說中了她近日的心事。
她生長在揚州商賈之家,個性強硬,是個心直口快,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女人。嫁進駱府後,夫君性子好,又常出外跑生意,一向對她十分遷就,於是府中大小事情泰半由她說了算。
她夫婦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兒子自小就順從聽話;女兒雖偶爾會頂嘴,但去年已經出嫁了;現在家裡唯一喜歡頂嘴的,就只有侄女苗苗。不過苗苗遲早是要離開這裡回家去的,可是娶進來的兒媳婦卻是要與她相伴餘生的呀!
她討厭被人頂撞,尤其在生氣罵人的時候更不喜歡對方回嘴。將來要是獨生兒子娶的妻子也像苗苗這樣,老是跟她頂嘴的話,她的日子還能過嗎?!
不!不能!她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打發玫娘離開後,心情郁卒的駱夫人走回房內,腦袋仍不停轉動著。
為了耳根子的清靜,她得想個辦法……嗯,最好給兒子娶個不說話、又溫柔可人的媳婦兒……
她反覆思忖著,一個主意在心底漸漸成形,笑容也慢慢地浮現在她的眉眼間,取代了方纔那抹憂鬱之色。
「沒錯,不頂嘴才是乖!」
她雙掌輕合,越想越開心,滿意的喟歎逸出了那薄唇檀口。
第一章
桃紅柳綠的三月天,天空晴朗,陣陣喜樂伴著春風飄蕩在曠野裡,高高低低的樂聲剛形成曲調時就被風吹散,只留下一個個單調的音符敲打著寂靜的大地。
滿載吹鼓手的大車引領著幾輛氣派不凡的馬車緩緩行來。
原野上綻放的花兒在風中搖曳,彷彿為這些略顯疲憊的樂手們加油鼓勁。
車隊中最醒目的,是那輛載著一乘華麗軟轎,及其後尾隨的數輛裝滿鋪紅系金陪嫁箱櫃的馬車。由此,不難看出這是富貴人家在迎親辦喜事。
可奇的是,隊伍裡沒有騎大馬、掛綵球,神情飛揚的新郎,只有艷裝彩飾的媒婆和粉裙紅衫的伴娘扶轎坐在敞頂馬車上,另有幾個護衛跟隨在車轎旁。
被遮擋得密密實實的轎子內寂靜無聲。
今日的新婦──身著大紅披帔的傅悠柔頭頂繡帕,安靜端坐其間,只是那雙擱在膝蓋上,緊緊糾纏在一起的蔥白玉指將她內心的焦灼與不安盡展無遺。
自今日起,我都要住在另一個家了嗎?
對她來說,今日的出嫁一直是她害怕,但又避免不了的事情。
爹娘懂她的心思,也捨不得她遠嫁,可這幾年提親的人多了,爹娘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只好為她細心擇婿。最後,長安駱家憑著一年多來屢次上門提親的誠意與聲望,獲得了爹娘的允親。
駱家下聘那日,她與未來夫婿見過一面,儘管時間很短,她仍看得清楚他是個高大俊秀的男子。可惜他好像不會笑,神情也顯得很不耐煩,她覺得有點怕他。
她多希望爹娘別答應這門親事,她寧願終身不嫁在家侍奉父母。
可是在家學淵博、注重傳統的傅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天經地義,她只能服從。因此不管她多不情願,今天一早,她還是乖乖地由著娘親親自替她梳頭、開臉、盤雲鬢,淡掃娥眉點絳唇,直把她打扮得美麗動人,送出了家門。
傷心、憂慮與離別的眼淚,都被她與爹娘嚴嚴實實地掩藏在各自的心底,用笑容蓋住了。
此刻,搖搖晃晃的車轎帶著她起伏不定的心往愈來愈近的繁華城市──長安奔去,隨著城市越來越接近,她的不安與憂慮也越發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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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一時刻,遠離長安城的驛道上,另一輛同樣華麗的馬車正全速往長安城奔去。
車內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相貌頗為相似,同樣氣宇軒昂的男子。
「爹,反正已經遲了,不必這麼急。」年輕男子看著老者疲憊的神情道。
「不行!今日你本該親自去靈寶城迎親的,可現在……你娘在家不知道有多著急呢!」說到家裡的夫人,老者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了。
他們正是長安首富駱棟全和他的兒子駱冠凌。
聽到爹爹憂心忡忡的話,今日的新郎倌駱冠凌反倒無所謂地往車上一靠,懶懶地說:「那又不是我們的錯,要怪只能怪這批貨,我們已經很趕了。如果不是您催得緊,我還想跟車隊一起回去呢。」
駱老爺默然,心知兒子說得沒錯。
他們本該昨天就到家的,可由於送貨那方未能及時將貨物送到貨棧,才耽誤了他們的歸程。為了趕上今天的婚禮,他們不得不讓衛隊護送滿載貨物的車隊回府,父子二人則乘輕便馬車急趕返家。
突然,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駱老爺微傾,駱冠凌敏捷地扶住父親。
「忠陽,怎麼回事?」他大聲地問坐在前頭的隨從。
看著車伕將車馬引正後,忠陽答道:「少爺,是個大坑,現在沒事了。」
果真,車子很快恢復了正常。
扶爹爹重新坐穩後,駱冠凌關切地說:「爹,以後出遠門跑生意的事,我來做就行,您別再跟著奔波勞累了。」
駱棟全點頭道:「行,我和你娘早有此意。現在你娶妻成家了,生意上的事自然得由你來接手。這幾年你也學了不少,爹真想歇歇了。」
「沒問題。」駱冠凌眉飛色舞地說。
雖然對娶妻他仍然有點不樂意,但對經營家裡的生意,他可是有許許多多的構想和滿心的熱情。
看著意氣風發的兒子,駱棟全滿意地笑了。兒子聰明機靈,學什麼都很用心,是塊做生意的好料。可一想到夫人此番「先斬後奏」的安排,心裡不免擔憂。
他看著兒子意有所指地告誡道:「冠凌,娶妻生子是男人延續家族香火的責任和義務,你要多體諒你娘,她的安排都是為了你好,為這個家好。」
以為爹說的是娘替他擇妻一事,駱冠凌無所謂地說:「我知道,所以對傅家的親事,我不是一切都聽娘的安排了嗎?」
「這就對了。」駱老爺聽了兒子的話,緊蹙的眉頭展開了許多。
駱冠凌望著他爹,心裡想──他的爹爹無疑是他見過,在同樣年紀的男人中最有魄力、最英俊的一個,不但如此,還既富有又聰明,做人做事都十分果斷有魄力。可是在家裡,爹爹對娘一向溫和謙讓,似乎從來沒有脾氣,這真是不可思議。
「爹爹,這麼多年了,娘的脾氣您一點兒都不在乎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沒想到駱老爺倒笑了。「你娘那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才是真性情,如果自己的女人像個木頭或是應聲蟲,那日子才沒趣呢!」
聽出駱老爺話裡毫不掩飾的感情,這是駱冠凌早已熟悉的。當年姊姊沒出嫁時,就常拿爹打趣兒。但每次爹都回答:「家和萬事興,婦唱夫隨總相宜。」
想起姊姊在家時的往事,他不由得輕歎:唉,那時的娘可比現在講理,起碼沒有像今天這樣逼他成親!
二個月前,在他根本沒想過要娶妻時,娘突然將媒人帶到了他面前,說已擇定了替他納聘的吉日,要他隨媒人去岳丈家下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