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吉兒
衛征海現在是她最大的債權人,這令她安下一半的心,至少她不再怕窮兇惡極的追債人要狠。但另一半的心,卻是怎麼也安不下來。
私心承認,衛征海是有生以來,對她最好最好的人,也是唯一能讓她失控的人。面對他,她沒法端出冰塊臉,他總是能夠挑惹她的情緒,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應。
她不喜歡這樣。她對男人幾乎一無所知,所瞭解的不過是他們卑劣的那一面,那很容易對付,只要使出貓拳與貓爪,就足以逼退他們。
但衛征海不一樣,他不像壞人,就算從最挑剔的小地方觀察,她也不得不承認他很的確在意她,但是……天哪!遇到沒有惡意攻擊性的男人,她根本不知如何相處。她只能傻傻地被他牽著鼻子走。喏,跟他接吻,不就是她六神無主、手足無措時的最佳佐證?
她下床,走到浴室,輕撫著唇,看著鏡中的自己。
雙頰紅紅的,嘴唇腫腫的,眼神有點不一樣,特別有神、特別明亮,那張看慣了的平凡面孔,竟多了點嫵媚的味道。她被鏡中的自己嚇一跳,就算對各種情感荒疏的她,也能直接聯想到「戀愛會使女人變漂亮」這句話。
戀愛?戀愛!她在戀愛嗎?
小初傻掉了。她對衛征海的感覺是有點特別……好吧,很特別,但這是「愛」嗎?會想念特定某人,會想見特定某人;跟他接近時,心跳會怦通怦通躍動;為了聞他的味道,忍不住貼近他;跟他走在一起或坐在一起時,發現自己會不知不覺彎靠到他那邊。這是……「愛」嗎?
她搔搔頭髮,再搔搔頭。無解!可惜她沒認真交個朋友,能讓她請教。
她下意識歎了口氣。隨即想起,就算不是「愛」,但只要有讓她牽掛的人存在,她就不可能完整擁有自己的心,不管做什麼都會綁手縛腳。
她習慣掌控全局、也喜歡那種感覺,那使她有安全感。但一個人怎麼可能想獨立生存,同時又偷偷渴望一個男人?
算了算了,不去想,只要她走出這道門、外面那扇大門、下了電梯,離衛征海遠遠的,這些胡思亂想就不見了,困惑也不再是困惑。
她大步往外走,看到正在晾的書,決定改天再來拿。他又不小氣,總不會私吞賣不了錢的泡水書吧?
小初背起背包,走到玄關,伸手握住門把往下旋。啊,轉不動,門上鎖了。
她聳聳肩,沒太驚訝,誰家大門不上鎖?但當她彎下腰,只看見門把,完完全全就是一根光禿禿的門把,鎖咧?鎖跑到哪裡去了?
她用力扳,無奈它牢固得很,動也動不了。奇也怪哉!剛剛衛展翼從外面走進來,無聲也無息,莫非他連門都不必開,直接使出「穿牆術」即可?
「能把那根門把拔下來,算你厲害。」調侃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傳來。
她驚跳一下,回過頭,滿臉防備地看著他。
「你想把我非法禁錮在這裡?」她先指控先贏,要意志堅強些。
「小初,講點道理,外面風雨正強,天又黑,你能去哪裡?」他沙啞低笑。才剛沖完冷水浴出來,就見到她鬼鬼祟祟想溜。「不管做什麼,都等明天再說吧。」
「我現在就想走。」她賭氣地踹了一記門,痛得齜牙咧嘴。
衛征海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蠢行。「我不會讓無家可歸的你踏出那道門。」
「無家可歸」四個字,徹底擊垮了小初的鬥志。
對啊,她要去哪裡?她能去哪裡?難不成找完房東,要在陸橋下窩一夜?人待在溫暖乾燥的室內,心想到濕濕冷冷的天氣,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計策奏效!他當作沒看到她的反應,悠然轉身。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弄熱飯菜。」
經他提點,肚子果然不爭氣地咕嚕作響,宿醉症狀消失,她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陸橋下悲慘的一夜」VS.「有吃有暍溫暖舒服的一夜」在心裡大對決。
幾經權衡之後,她決定先待下來,隨即眼巴巴地隨著他進廚房。
幾分鐘後,她喝著熱呼呼的小米粥,配著鹹鹹香香的小菜,滿足得就要打起呼嚕。小初,別懈怠,你要當為自己奮鬥啊……
她拍上那張在腦海中大聲疾呼的嘴巴。就這一晚,讓她盡情發懶吧!一直告誡自己,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久了也會累,她打算放開心胸,就一晚。
她眉開眼笑的吃相很逗,衛征海小心掩飾唇角的微笑,但寵愛的目光是怎麼也偽裝不了的。
他怡然開口:「有興趣聽聽我規畫的還款計畫嗎?」
她不置可否地聳肩。反正她明天還是會去要回所有的打工機會,才蹉跎一天,眾家老闆不可能馬上找到新手上場,她也有自信,不可能隨便被取代。
「翼海集團目前正缺日班小妹。」他恰然開口。
她咬著湯匙,研究似地打量他。「你知道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他。
他早知道小初會挑這毛病,刻意用公事公辦的口氣道:
「你拿的薪水比照同等級員工,被主管罵也不關我的事,遲到早退要捆錢,債款從薪水裡按月扣,這叫作『同情』嗎?」
聽起來不像,方案也不錯,但因為說出這話的人是他——對她來說,意義很特別的他,她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好像妄想高攀他,藉他得利,那種感覺很不舒服。
「另外還有個外快機會,不發餉,但供膳宿。」他知道她是閒不下來的人。
「是什麼?」明知道答腔就等於默認她在考慮,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間公寓的清潔工、小女傭、管家,隨你怎麼說,總之就是負責雜務。」
她聽出了弦外之音。「你要我住在這裡?」
「我說過了,供膳宿。」他的語氣轉為輕鬆:「比找個新住處更快,而且不用一問問比價。」
他起身,燒水泡茶。
電熱水壺在短時間內就燒滾了開水,裊裊升起的白色水煙讓屋裡更添溫暖氣息。他替她泡了一杯可可亞,自己則沖了杯烏龍茶。
小初轉著杯子。平心而論,他提出的條件不是優渥到拿錢砸死人的地步,但也沒苛刻到吸人血、啃人肉的境界,但因為是他提供的條件,她很難點頭。
「我還是照我的方式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希望跟他立足點相同。
當他是她的上司,他們還能這麼愉快地交談嗎?她還保有對他凶巴巴的權利嗎?上司總有上司的架子,之後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小初沒有發現,她下意識在保護他們目前的關係,不讓相處的氣氛變調。
「那就是拒絕了。」他慢條斯理地喝著烏籠茶,茶香濃郁,有寧神的功效,跟他很搭。「我唯一想到,你之所以拒絕,是因為你不能勝任。」
「天底下沒有我做不來的工作。」他的話迅速激怒了她強烈的工作自信。
「難說。」他搖搖頭,沐浴茶香中。「你以前打工都是出賣勞力,辦公室的業務只怕你不熟悉,也怪不得你連試都不敢試。」
「我不敢?」小初一嗤。「不過就是打打字、跑跑腿,有什麼難的?」
他笑著搖頭。
他的笑容很礙眼哦!「你不信?我就做給你看。」話才出口,她馬上發覺不對勁。「等等,你用激將法逼我上陣,不算數。」
早料到她會看穿計謀,衛征海已設想備用方案。他所有的心計,就是做到不著痕跡,讓她離不開他身邊。
「乾脆這樣,你照我提的方式過半個月,如果到時候你不適應,或我不滿意,以後你想住哪、去哪工作,都行。」
小初想了想,這個權宜之計可以接受,他要是搞小動作,大不了就走人。
「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她雙手扣著馬克杯,可可的甜香在雨夜特別誘人。
「算了,不要回答,反正你就是覺得欠我一份情,對吧?」
他扭扭脖子,不作回應。兩人短暫陷入沉默裡。
小初想啊想,既然要放開心胸,她乾脆把擱在心裡的問題順便問一問。
「喂!」她遲疑了一下。「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他算是她唯一的「朋友」,儘管問他很尷尬,但她也只能屈就這個選擇了。
衛征海從茶杯中抬起眼。「哇,哪來的問題?你真的不會讓我有無聊的時候。」
「知道,還是不知道?」她侷促地問。
衛征海放下茶杯,帶笑的眼神看著她,不,是滑過她。
他的眼神,從她的發旋滑到白皙的耳垂,順著頸側,來到細緻的鎖骨,一路蜿蜒,在她小巧的胸前打轉了好幾圈,然後是她放在桌上的雙手。
她急忙把雙手藏到桌下,他的眼神就像熾燙厚實的大掌,一一撫過那些肌膚,令它們顫慄,她開始全身發燙,胸口奇異地痙攣,某種不知名的亢奮在燃燒。
他的目光最後回到她略帶羞澀的眼中,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後悔得想咬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