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18頁 文 / 潔塵

    裴朗忙躬身還禮:「不敢,我與姑娘其實皆是督府之客,姑娘這一拜折煞我了。」

    木挽香笑容可掬道:「我在洛陽便已聽說裴公子是天下紅顏的知己,待我這等下賤身份的女子都如此禮敬,比起那些一見美色就邁不動步,手腳不乾淨的市井之徒可真強過百倍千倍了。」她說著話,雖目視裴朗,眼角的餘光卻瞥著一旁的莫忘塵,見他卻只笑著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看著他們。

    裴朗連連說了幾遍「姑娘過譽」之類的謝詞,一雙眼睛更加明亮,與木挽香對視時似有些驚喜,又似有些拘謹。莫忘塵卻忽然哈哈一笑,道:「裴公子有美女當前,應不會寂寞了吧?我先在園中走走,二位請隨意。」然後轉身離去。

    裴朗很是持禮,不靠近木挽香身前三尺,但自木挽香身上飄出的幽香還是很令他迷動。

    「木姑娘是洛陽人?」

    木挽香淺笑盈盈的回答:「不是,我其實是蘇州人,小時候家窮,被賣到洛陽,後來就做了舞姬。」

    裴朗感歎道:「原來也是身世飄零的苦女子。」從眼底打量著身邊的佳人,只覺得她的氣質較之一般女子似有很多不同,柔婉的一張臉上那淡淡的憂傷的確是教坊女子常見的神韻,但那眉底眼間還有著更多的東西是他所不識的,那種憂傷之下的神秘,不是優美的,倒有幾分詭秘,令人更加想探尋。

    木挽香明眸流盼,「裴公子好像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一向覺得你們這種世家公子應該是衣食無缺,安逸享樂,難道也有不順心的事嗎?」

    裴朗剛剛和莫忘塵吐露完心事,又乍被木挽香問到,便覺這個女子善解人意,很是不俗,但她畢竟不同與莫忘塵,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把握好與她說話的分寸,望著她的笑靨正暗暗沉思,忽聽木挽香驚呼一聲:「公子小心!」在他的背後,一陣風聲劈裂,他只覺背部一疼,已被一道刀鋒劃破了衣裳,割破了血肉。他頓時呆住,不知反應。

    莫忘塵其實就在附近,並未走遠,聽到木挽香的呼聲立刻飛身趕來,正見到一蒙面刺客砍傷了裴朗,他本待衝過去救護,卻猛然看到已挺身在裴朗身前的木挽香,不由得神思一頓,挑著唇角一笑,身形一緩,待看她如何出手相救。

    然而,誰曾想到,木挽香面對刀風寒光,竟不避不閃,真如一個纖纖弱女子一般以身擋刀。待到莫忘塵發現她居然毫不反抗,猝驚之下掠過去相救時,木挽香已血染衣裙倒了下去。那名刺客見又有人來,便轉身飛也似的逃走了。

    莫忘塵瞬間掠到木挽香的身後,伸臂一攬將她攬在懷中,眼見她的肩膀已被鮮血浸透,面容蒼白無色,昏厥過去,他不知為何竟也覺得自己的心頭一陣大痛,似被人狠狠用刀戳過自己的血肉一般。懷抱著她虛弱的生命,只怕她輕易間便要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心驟然沉進無底的冰洞。這樣的痛感,似乎在很久以前便已有過,但那一次又在何時何地?似乎與此時之痛有所不同?

    天人永隔!這四個字遽然如讖語在眼前劃出一道血光!悲淒地讓人不敢用手觸碰。

    上天!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輪迴?又會是怎樣的劫苦?

    府內此時已有護衛聽到喧鬧趕了過來,都先搶著去扶裴朗。莫忘塵也不與他們爭,逕自抱著木挽香,直闖向督府內的大夫房。

    …………

    裴朗清醒過來時,大夫已為他包紮好傷口。唐之奇、駱賓王等人都已趕回,在床邊審視。見他無恙,眾人方才長出一口氣。

    唐之奇此刻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罵聲道:「武媚娘那個妖後,為了清除我們這些眼中釘,明的暗的都要來上一腿,太過卑劣!好!我們也且和她鬥一鬥,看她的陰謀權術如何能封得出這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裴朗氣不能大喘,怕牽動背部傷勢,聲音細如蚊蠅:「木姑娘拚死救我,也挨了一刀,她現在可好?」

    唐之奇聳然又笑了:「裴公子還真是個多情種子,那個丫頭沒事,雖然傷重流了不少血,但性命無憂。」

    裴朗眉頭舒展:「這我就放心了,否則真要抱憾終生。」

    唐之奇取笑道:「你若真這樣在意她,等到大戰結束,我作主將她贖出,送與裴公子,做個溫室小妾可好?」

    裴朗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淡紅:「這怎麼行?我家家教甚嚴,不敢擅自納妾,況且……木姑娘人品高雅,也不應以常理對待。」

    唐之奇狹著眼:「家法嚴恐怕還是托詞,怕佳人不允倒是真話。不過她木挽香只是一名舞姬而已,有何資格自視清高?待我去下一道令,不怕她不肯。再說裴公子青年才俊,翩翩風度,正是妙齡女子傾慕的對象,她若非已對你有心,又怎肯捨命相救?」

    裴朗聽他說的頭頭是道,想起不久前木挽香挺身而出,為自己攔下一刀的壯舉,也禁不住意動神馳,思緒悠悠了。

    …………

    莫忘塵抱臂胸前,俯視著靠躺在床邊的木挽香,眼中已無任何溫存,冷淡的便如一個陌生之人。

    「今日我才得知聖人所言不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盯著木挽香的眼神太過亮厲,令木挽香只覺肩頭的傷口似乎比之剛才更痛,但還是屏住呼吸,不予理睬,聲似沈水:「謝你救我一命,救命之恩容後身報,現在我欲休息,公子是不是應該退避出去了?」

    莫忘塵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反而依舊自顧自般獨語:「女人若用起權謀來真是了得,這世上的男人若都以為女人比自己蠢就太天真了,稍不留神,早晚會栽在女人的手裡。」

    木挽香揚首回視著他:「沒想到你是個這樣喋喋不休的人,說話拐彎抹腳,竟比我們女子還要長舌。」

    莫忘塵看了她許久,忽然一轉身,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聲音如風而來:「你若想博得他們的信任,不必非用苦肉計。傷了你的身子,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人心疼。」

    木挽香慘白的面頰與朱唇有了些許微微的抖動,從齒間逼問出一字:「誰?」

    莫忘塵赫然回頭,大聲道:「我!」

    …………

    駱賓王站在戰局圖前,眼望著那密密麻麻的敵我攻守走勢,一陣眼花。猶記得當初起兵之時本是扛著匡復唐室的大旗,所以一呼天下應。但是後來,徐敬業沉迷於權欲,口號放到腦後,而是一心想做個偏安一方的霸主,漸失了人心。大軍揮師金陵,令武後有了喘息之機,方能調軍三十萬,將揚州附近團團圍住。而當日雖也順利拿下鎮江,但鎮江歸順的守軍並不會心服,他們多是武後的死黨,此時混雜在我方軍中,究竟是利是弊?

    他把自己的這番心思說給唐之奇聽,但唐之奇並不以為意,只說他太多心了,其實唐之奇心中也決無勝算,否則他不會夜夜在督府的作戰室內踱步,直到天亮了。

    駱賓王費了三天的工夫,擬算了一份揚州城內的糧草清單,交了上去,憂心忡忡的獨自去探望還在養病的裴朗。

    進了屋門,卻看不到裴朗的蹤影,正自著急,有人笑著告訴他,裴朗這幾日已能下地行走,常去看望那個舞姬木挽香,或許現在人便在那裡。

    駱賓王走出來,搖著頭心中感歎,一邊是沉迷於兵政大權而不可自拔,另一邊是貪戀美色而妄顧大業,難怪當他說自己是與一干有「大志」之人在一起謀事時,莫忘塵的眼中流露出的滿是不屑與質疑。其實便是他自己,如今也覺得對眼前這些人越發的沒信心了。

    站在木挽香的屋前,駱賓王遲疑著沒有直接走進。他自負性情高潔,最不願與風花雪月惹上關係,平生不僅不愛逛那些花街柳巷,聽曲看舞,就連風月詩文都不屑寫之,今天要他破例走進一個舞姬的屋子,實在是難而又難,就這樣站在原地許久,終於還是轉頭離開了。

    而在屋中,裴朗的確守在木挽香的床前。他因木挽香為他身挨一刀,對這個女子已是又愛又憐。他傷勢較輕,身子剛好一些便立刻下地前來探望。而木挽香似乎真的也對他有意,一見他到來便羞澀了容顏,將他讓座一旁。兩人幾天相處下來,著實相談甚歡。

    但今日裴朗又不太開心了。

    「木姑娘,眼看戰事漸漸吃緊,我一介文生不能為徐將軍等人出力真是無用。我想自動請戰到前方去,你看可好?」經過這幾日,裴朗已把木挽香看作知己良朋,凡心裡事都愛說與她聽。

    木挽香輕簇著眉,臉上已比數日前有了血色,眼看是好多了。「公子要去前方打仗嗎?你又不會開弓上馬,又不懂孫子兵書,到了那裡豈不是如同……?」她話沒說完,生生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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