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3頁 文 / 潔塵

    「你要去見皇后嗎?她還在御花園。」香儀笑容溫柔,好似長姐。「你從邊關回來後我還未曾見你呢。聽說你此次帶兵長驅直入,殺退匈奴七萬餘人,立了大功,那日班師回朝據聞盛況空前,可惜我未能目睹,實在遺憾。」

    霍去病不苟言笑:「去病所作所為不值一提,公主無需放在心上。」

    香儀淺笑盈盈:「驃騎將軍的威名遠播關外,最放在心上的應該是敵人吧?」她沖對方眨眨眼:「你也年紀不小了,如今多少名門閨秀都將你視作心上人,你就算不為自己,為了你霍家門第,也該尋一門親事了。」

    霍去病沉著臉,啞著聲音:「謝公主關心,去病無心婚嫁之事。」

    香儀一愣,問道:「上回王兄要將香菱公主許給你,你說『匈奴未滅,無以為家』。這一回你掃蕩匈奴大勝,四海昇平,疆土得安,還推辭什麼呢?」

    霍去病漲青了臉,聲音透過牙縫:「去病並非故意推辭……其實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但……」

    「哦?」香儀驚喜非常,「是哪家千金?不曾著人提親嗎?」

    霍去病倏然抬起下頜,定定地看著她,決絕的要說:「其實是我……」

    香儀原本看著他的眼睛卻一下子飄到他的身後,萬般柔情皆現於臉上,拋下霍去病,奔了過去。霍去病霍然回頭,那不遠處卓然而立的俊雅男子正微笑著握住香儀的雙手,二人四目相對,渾然忘記這裡原本還有個他。

    霍去病一咬牙,也不多打招呼,甩頭而去。

    沐靜塵遙望了一眼遠去的背影,似作無心狀問:「剛剛走掉的是去病嗎?」

    「是啊。哎喲,他原本要告訴我他的心上人是誰,我竟未來得及問。」香儀懊悔不已。

    沐靜塵淡淡而笑,似乎胸有成竹:「他若肯說,也不必你問,自然就會說的。」攬過她,輕問道;「回家麼?」

    香儀雙眸放光,「嗯」聲之中自有無限歡喜。

    …………

    霏霏雨歇。

    沐靜塵抬頭望天,陰霾漸漸退去,金光猶在雲中,不肯現身。最近的天氣總似人的心情般陰晴不定。

    世人皆羨慕他少年得志,將他的故事當作傳奇歌頌:十三歲入伍,十八歲封將,二十一歲便拜為三公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其太幸!況且還有如花美眷相知相隨,今生足矣。

    但是,身為人臣之苦又豈能盡對人言明?回想剛剛在朝堂之上一番爭論,不由得不劍眉緊蹙,沉思不語。

    與匈奴作戰多年,大漢其實早已外強中乾,國匱民乏,但陛下誓要做一名「武皇帝」,其心之堅無人可以阻攔。此次霍去病領兵與匈奴作戰,雖看似大獲全勝,但「飛將軍」李廣卻因作戰失利自刎身亡,不能不令人扼腕長歎。然武帝卻不以為意,一方面大張旗鼓為霍去病慶功,另一方對李將軍之喪草草了事,雖然死者已矣,但生者猶存,如此厚此薄彼,豈不令人心寒?

    今日,他竭力勸說陛下與匈奴罷兵修好,卻被霍去病等人笑為「懦弱」,陛下對他也似有不滿之意。兩方各執一詞,不可相讓,漸說下去隱隱已有動怒之向,幸虧他涵養極深,心思靈變,及時截斷話題,才不至於在陛下面前招致不快。但觀陛下之意,一兩年中必然還有大舉起兵之心,如何能規勸其將心思多花在民心生計之上乃是他最大的難題。

    恰逢此時,有門徒稟報:郎中張騫求見。

    於是他起身相迎。

    張騫年輕英俊,滿心的抱負,對沐靜塵最是仰慕。今日前來,一見他便長揖致歉:「今日在朝堂上未能多為沐相辯駁,騫心中實在有愧。」

    沐靜塵攬袖相扶:「何需多禮?身為人臣意見不一其實乃是好事,坦誠說出心中所想總好過做千篇一律的應聲蟲。」將之讓坐一旁,問道:「郎中此來是有事嗎?」

    張騫坦言:「今日我在朝堂上聽眾位大人為匈奴之事爭論,陛下似乎有意派人出使西域,聯合大月氏共同夾擊匈奴。我反覆思量,欲自動請纓,完成此命。」

    沐靜塵大為困惑:「你想去大月氏?為什麼?你可知這一路要遇過匈奴所轄之地,能否留命回來已是難題,更何況大月氏路途遙遠,便是順利,來回怕也要有個三年五載才行。你如今正當英年,若以此法為國效力未免可惜。」

    張騫回答:「我也知此行兇多吉少,但沐相也定看得出來,陛下對與匈奴作戰之心只盛不衰,以我方國力再這樣長年累月征戰下去,怕匈奴未滅,大漢已亡了。」

    「噤聲!」沐靜塵揚眉喝止。不吉之言縱使是在他的府內也不能隨便輕說。

    張騫知錯,略有惶恐,但繼續說道:「我若肯出使大月氏,陛下心存掛念,對起兵之事必然不會急於一時,這三五年內沐相可多勸陛下多多體察農利之情,即使騫不能聯合大月氏,我大漢也早已國富民強,再行開戰也有恃無恐了。」

    沐靜塵聽完大為感動,與之攜手道:「君之心胸氣魄,靜塵不及一二。但此事非同小可,還請三思。」

    張騫心比金堅:「我意已決,今日前來,實為向沐相辭行,謝沐相經年關照,若有心,請在騫走後常著人代為看望蜀郡老母,便說騫兒不孝,不能侍奉她老人家於近前了。」

    沐靜塵鄭重承諾:「郎中盡可放心,我即刻派人將老夫人接來皇城,代你盡孝。」

    張騫目中隱隱已有淚光,再次長揖到地:「謝沐相。」

    沐靜塵感動中自有一番酸楚,握住其手,不能言語。

    張騫臨出府前突然轉身低聲叮囑:「朝中似乎有人對沐相不滿,近日恐會對你不利,還請多加小心。」

    沐靜塵淡然一笑,毫不掛懷,只道:「你放心去吧,待你回朝之時,我會在城外三十里處代天子親迎。」

    張騫拱手告辭離去。

    …………

    武帝最愛看角抵戲。恰逢衛皇后的生辰已至,武帝借此機會大擺藝場,找得各方傑出藝人到場獻藝,百官朝賀,同席觀看。

    諾大場中,正有一妙齡女子,窄腰長袖,縱躍於七盤一鼓之上,以足尖點擊成音,以舞獻壽。因其舞姿輕靈飄逸,樂聲雅致天成,周圍看者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之聲。

    沐靜塵做在武帝的下首,雖然目視場心,看得卻並不專心。

    剛剛送走張騫,心頭抑鬱猶在。大漢百姓的生活只靠張騫一人犧牲絕難安寧。縱觀滿朝文武,忠心事主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故作君子緘默者有之,好逞匹夫之勇者有之,但若想尋得一位深明大義,遠見卓識的賢臣良將卻是難上之難。做官久了,為民之心漸退,為己謀利之意愈生,此乃人之天性,亦無可厚非。但!大漢若想興盛,必然需有一批奮進之士相佐,否則千秋霸業終將歸於黃土。那日他雖喝止張騫之言,但其話意不也正是他心中所想?若大漢戰事不停,終有一日會亡在匈奴之前。

    「沐相!沐相!」一旁有人喚他,是老將軍衛青。他大病初癒,今日參加盛典顯得極其興奮,畢竟為皇后慶生是他衛家光彩門楣的大事,其興奮激動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小兒這次隨沐相上黨賑災,不知可有缺失之處?」衛青看似問得謙遜,但眼中光芒難掩,顯見是想聽表揚多過批評。

    沐靜塵微微一笑:「令郎青年才俊,心思細密,他日必是國家棟樑。」

    能得沐相金口一讚,衛青喜上眉梢,口中只連連說道:「沐相謬讚了,小兒年幼無知,還請沐相時常訓誡才是。」

    沐靜塵淡笑聽之,卻也沒再多說一句客套話,轉而再看場心,七盤舞已畢,換成一位大漢凝神拋接數把短劍,劍光飛舞,在空中來回翻動,又似有生命般總回到藝人之手,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喝彩之聲更勝剛才。

    那大漢舞的興起,索性繞場一周,來至沐靜塵台前,忽然一個鷂子翻身,數劍齊飛上天,眾人一片驚呼,只見沐靜塵恍似無意輕抖袍袖,大漢再落地時,那些短劍已盡回他的手中。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一壁鼓掌叫好。唯有那大漢似乎驚魂卜定,握著短劍怔怔地看著沐靜塵,那眼中似訝異似驚恐,又似洩氣。

    沐靜塵依然淡笑著清聲叮囑:「在天子面前獻藝是你的福氣,可要加倍仔細了,若出了差錯,你一人之命不足以相抵。」

    旁邊有人聽了,只當是沐靜塵好心吩咐,卻又覺得他的後半句話未免太重,有損此時的歡慶氣氛。唯有那大漢,白著臉,一語不發,拜謝還禮,收劍退場。

    緊接著上場的是一出名為「東海黃公」的歌舞大戲,眾人的目光很快便被再度吸引過去。

    沐靜塵氣定神閒,繼續含笑看著對面的表演。

    案台下,長袖中,無聲遮去的是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剛才的瞬間,除了他與那個刺客,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若非他身經百戰又自賦武學,恐怕早已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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