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染香群
穆棉嘴巴圈成一個「O」型,驚喜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抱住至勤的脖子又親又啃,無視一旁駭笑的店員。
他的口袋裡還有到綠島旅行的機票和住宿券,為了帶穆棉去玩,他才答應了這種賣笑的工作。
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什麼都是值得的。
「真糟糕,我好久沒請假了。累積了快半年的假,從來也沒請過。」
她輕輕的吐吐舌頭,至勤擰了擰她的鼻子,就是,真糟糕。看她沒天沒夜的工作,他心痛不已,又沒有能力帶穆棉去哪裡。
本來想去泰國的,為了直排輪,只好改到綠島。
穆棉…不介意吧?
「我領了酬勞,今天一天,都我請穆棉。」將直排輪寄放在店裡,至勤少有的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穆棉將手插在他的臂彎,覺得那笑容像是初夏的陽光般揮灑在她的身上、心底。
和至勤一起,這種幸福感…她的心底卻悄悄一沈。她用力搖搖頭。
不想,不想。
在西門町漫步,穆棉絮絮的指著西門町有過的光輝和少女時的荒唐。
抽煙和喝啤酒就好算荒唐了?至勤覺得少女穆棉的純真,似乎也殘留在已經三十七歲的穆棉身上。
越認識她,越喜歡她。心裡的一點點溫柔,像是漣漪一樣漸漸擴大,擴大,擴大到整個心房,整個人。浸漬著肉體和靈魂。
是的,我愛,我愛穆棉。不管是哪個面相。
「呵∼看!至勤∼佳佳還在ㄟ∼」她衝進唱片行,至勤笑著跟進去。
穆棉像是小女孩進了糖果鋪,張大了眼睛,貪婪的到處看著。
然後她的笑容突然完全消失,愣愣的看著手上的CD。
「唐尼和瑪麗。」
至勤看著她手底俗艷的包裝,「穆棉?還好嗎?」
她臉色慘白,兩頰卻潮紅。穆棉笑。
「他們的節目…叫青春樂。對,就是青春樂。他們帶著一個溜冰團…
但是那個溜冰團的名字,我忘記了…」
她什麼都不要,就買了那片CD。像是太陽下山般,她的笑容也跟著消逝,整個回家的路上,她都默然。
曲在CD音響前面,反覆的聽那片CD。至勤擔心的抱住她,她像是除了軀殼,整個人都不在了。至勤慌了。
像是在夢囈的聲音。
「…好喜歡他們的表演唷…他們都穿著冰刀主持節目…每個禮拜我都要看,連廖哥哥和我的約會都不去…結果,你知道嗎?廖哥哥來陪我看ㄟ…他抱著書來陪我…我看著節目又笑又拍手,他依在我身邊笑咪咪…他從來都討厭看電視的…但是他讓我看,自己盯著厚厚的書。那本書是什麼?廖哥哥?我想不起來你抱哪一本…經濟?佛學?還是純數?還是,都有呢?我從來不肯努力唸書,你看過的書我都沒看過…
現在我都看過了…你知道嗎?真的很有趣…我好想跟你說…我也開始喜歡純數了…」
眼淚橫過她微笑的臉,緩緩的滴進至勤的袖子。
「廖哥哥…我很膚淺吧?我不太愛唸書,整天都是玩玩玩。我帶隊去打排球,你也跟著去加油。你明明討厭這種無聊的競賽,但是你還是笑咪咪的。你不會溜冰不會跳舞,但是你還是陪我去冰宮去舞廳。冰宮的伯伯都認識你了,他讓你進來,從來不收你門票…因為他知道,你只是來陪我的…你只是站在場邊,盯著手裡的書…可是我向你招手的時候,你都知道要抬頭對我笑…廖哥哥…沒有人會在舞廳的小桌子算純數的…但是吧檯的阿捨卻特別為你留了一小盞檯燈,讓你陪我來的時候不會無聊…大家都喜歡你…我也…我也…我也好喜歡你…」
穆棉在瑪麗歡快的歌聲裡蒙住臉。
「廖哥哥…我不是故意在馬友友的演奏會時睡著的…我不是故意在演講廳畫漫畫的…你總是那麼好,總是說,『只要小棉肯陪我,高興做什麼都好呢。』我們互相陪伴這麼久了…現在我聽馬友友的CD會流淚了,我也會專心聽演講了…但是你卻不陪我了…」
「他死了。穆棉,他死了。」被強烈的忌妒射中心扉的至勤,殘忍的說,「所以妳說的這些話,除了我聽見外,他是永遠聽不見了。」
穆棉突然將至勤一推,跳起來往門外沖,一個沒留神,居然讓椅墊絆倒了,慌張的她又拉下了整個桌布。
一片嘩啦啦的聲響,臥在這片混亂中的穆棉動也不動。
至勤全身的血都冷了。他發著抖,懊悔自己不知道跟她爭些什麼。「穆棉?穆棉?對不起…穆棉?」
「沒事。是我不小心…」她壓住太陽穴,破裂的瓶子碎片在髮際附近割出一條傷口。抑止不住的眼淚,還在不斷的流,「只是停不下來…
不是痛…」她慌張的拉著面紙擦拭臉上的血和淚,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似的。
至勤抱住她,痛痛的哭了起來。
她的貓(十七)
茫然了片刻,「不哭不哭,」反而她轉過頭來安慰至勤,「不痛的,不太痛的…」
之後她將CD收起來,絕口不提過往。但是穆棉在失神。
她像是魂魄遺失了某個部份,回到家,發呆的時候多了起來。至勤只能看著。
她知道至勤擔心,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站在門口發呆了半天,居然找不到自己家的鑰匙。
這樣不成的。至勤根本不能睡覺。她知道自己的失眠總是讓至勤擔心的無法睡眠。
不成的…一進門,瑪麗奧斯蒙甜美的聲音席捲而來。她站在門口,拚命建築起來的防禦工事完全瓦解。過往如淒艷的惡夢,撲上身來。
背著夕陽,穆棉看不清楚等她的是誰,有個人…八年前有個人…總是這樣的等著她。然後他會闔上書本,說:「回來啦?親愛的小棉。」
至勤說:「回來啦?親愛的穆棉。」
廖哥哥不會回來了…但是至勤怎麼會在這裡?他真的只是頂賽茵的缺嗎?
站在玄關,她淚如雨下。
至勤走過來,緊緊抱住她。
「對不起…」穆棉哽咽的說著。
「噓…都是我不好…我才該說對不起…我只是突然好忌妒…」至勤吻著穆棉頰上的眼淚,「對不起…對不起…」
桌子上一迭CD,都是奧斯蒙家族的。不曉得至勤跑了多少二手CD店弄來的。
穆棉又紅了眼睛。
「我們去綠島玩好嗎?」抱著她,至勤痛惜著,又消瘦了幾分,失眠加上吃得少,怎麼受得了?
穆棉點頭,覺得至勤的背消減不少,真是…弄得她哭出聲音。
「明天早起去溜直排輪?」
「我不會溜。我不溜冰快十年年了…」穆棉讓至勤擦著眼淚。
「我也不會溜。不過,我們一起去試看看,好不好?」
如果穆棉的過去無法參與,那我們就來締造未來。
沒多久,穆棉和至勤就能並肩一起溜直排輪了。穆棉的手腳纖長,溜起直排輪,帶著冰刀的優雅。至勤漸漸瞭解良凱對穆棉的愛慕了。
誰能不愛一個聰慧、優雅,卻也生氣蓬勃,喜好打球和溜冰的女子?
不管怎樣的場合,她都能興致勃勃的渡過每一分鐘。
即使只是去去漁港,都能讓她高高興興的細數有關魚類的種種生態和故事。
她的貓(十八)
沒有什麼是穆棉不會的。聽著她溫柔的嗓音,彈著借來的吉他,唱著「三百六十五里路」,在暮色四合的漁港黃昏。金鱗般閃爍的向晚海面,深碧得淒愴。
「穆棉,不要嫁人,等我。」在外人面前冷漠早熟的至勤,也只在她的面前露出這種孩子般的神情。
停下了吉他,她摸摸至勤的頭,從她雪白的指縫,可以看到重紫淺藍的雲彩天空。
「不嫁人。只跟至勤一起,好不好?」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哭泣的尾音,「但是門開著,至勤可以走,知道嗎?」
「我不走的。」但是穆棉卻只是軟弱的笑笑。
「大家都會走的。都會走的…」她眼神朦朧起來,帶著恍惚的笑容,輕輕的撫著至勤柔軟的頭髮。
至勤為了她那帶著哭泣尾音的話,低潮好幾天。但是既然接了模特兒的工作,他還是很盡職的,笑。
自從良凱諷刺他是米蟲以後,至勤發瘋似的接了很多拍廣告拍照的工作。誰都能用眼白看他,就是良凱不行。
為了豐厚的酬勞,他咬牙忍耐不喜歡的工作,盡量讓自己像個傀儡娃娃。
拍多了,來來去去總遇到第一次幫他拍照的攝影師,至勤也知道他很受人敬重,大家都叫他烈哥。
這天,在攝影棚強烈的燈光下,烤了一天的口乾舌燥,大家熱情的相邀吃宵夜,至勤木著臉搖頭,坐在偌大的攝影棚,逗著別人的小貓,回來拿外套的烈哥,看見孤零零的至勤,不知怎地,動了一絲可憐的感覺。
這粉面小子看起來活像被拋棄的貓。白長了個大個子和凶狠的面相,烈哥向來對於小孩和小動物心軟。
他粗聲粗氣的喊至勤,「小子!縮在哪兒幹嘛?大家都去吃宵夜了,怎麼?怕肥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