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水玉兒
望著鋪滿落葉的庭院,芙亞·戴維斯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這是個最美麗的季節,卻也是最令她擔憂的季節。她提起放在桌上的籐制餐籃,打開通向後院的門,踏著一地落葉,朝位於後院的小屋走去。
捲曲的長髮在秋陽照射下散發出栗紅的光澤,與眾不同的臉龐上嵌著一雙水汪汪的藍眸,凡是見過芙亞的人,無不驚歎她的美麗。
芙亞的外形確確實實是上帝的傑作!
她的美完全結合了東西兩方的優點,再挑剔的人都很難在她身上找到缺點。
一名長髮披肩、神色憔悴的東方女人開了門,她只略略看了芙亞幾眼,便走回壁爐旁,坐回繪著玫瑰圖案的沙發,怔怔瞪著跳躍的火光,一句話都不說。
「媽咪。」芙亞隨手關上木門,不讓秋風侵入室內。「今天的午餐很特別哦,是爹地托學生從漢普夏的中國城買來的,到現在還熱騰騰的,媽咪要不要猜猜看是什麼?」芙亞想讓沉悶的氣氛活潑些,不禁提高聲音,像小女孩般嚷道。
「炒麵和炸豆腐。」關秋水頭也不抬地答。
不是她吝於給女兒一個溫暖的笑容,而是力不從心。
「媽媽好棒,一猜就中。」芙亞強忍著失望,開心地笑說。
她走到母親身旁,掀開綠格子方布,拿出籃內的食物,擺到沙發旁的圓桌。
每到秋天,溫柔美麗的母親就完全變了個樣,不但終日眉頭深鎖、沉默不語,還借口天氣太冷,從主屋搬到後院這間僻靜的小木屋,獨自鎖在小木屋中足不出戶,整天披頭散髮待在屋內什麼事都不做,只是看著壁爐內的火光發呆,來自東方的母親怕冷,芙亞可以理解;然而其他種種奇異的行為就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了。
「媽咪,吃午餐了。」芙亞從後方抱住母親的腰,心疼地呼喚。
她還記得母親第一次搬到小木屋獨住是她十二歲那年。如今她已經二十二歲了,母親的秋天症候群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愈來愈嚴重……這個秋天,母親甚至不讓父親來看她,父親提了食物來,母親不應聲也不開門,性情益發古怪。
媽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芙亞不禁在心底問道。
「芙亞……」關秋水忽然握住芙亞環在她腰際上的手,細弱的聲音自顫抖的唇瓣逸出。
「媽瞇,什麼事?」芙亞見母親喚她,喜出望外地答,水藍藍的眸子瑩瑩發亮。
自從進入秋季後,母親就不曾再喚過她的名字。
「芙亞,你今年幾歲了?」關秋水偏過頭看著女兒,縱使面容憔悴,標緻的臉蛋和勻稱合度的身材依然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二十二……」芙亞的臉當場垮下來,母親竟然連她幾歲都記不得了,再過幾天,恐怕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了……
「二十二?二十二?」關秋水輕輕念了兩次,濃淡有致的雙眉忽地攏起,豆大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滑過蒼白的面頰。
「媽咪!你怎麼哭了?」芙亞連忙取出面紙為母親拭淚,上帝,媽咪究竟怎麼了?
「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了……」關秋水傷心地喊。
「媽咪,乖,不哭,不哭。」芙亞見母親哭成淚人兒,心疼地摟住她安慰。
具有西方血統的芙亞長得相當高挑,身材嬌小的母親在她懷中頓時變得像個小女孩。
「二十二年了,不……」關秋水把臉埋在女兒肩上,哭得益發傷心。「不只二十二年,不只……」她抽抽噎噎地喊。
「媽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芙亞心急如焚地問。
「你知道,我和爹地都很關心你、很愛你,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勞勃?」聽女兒提起丈夫,關秋水驀然震了一下,盛滿淚水的瞳眸逐漸轉為犀利,一抹怨懟閃爍在漆黑的眸底。
莢亞適時抓住母親眼底那抹幽怨,不禁打了個冷顫。「媽咪……」
關秋水用力推開了她。
「快走!」她恢復先前的淡漠,冷冷下了逐客令。
「媽咪……」
「走。」關秋水又轉過臉去看堅爐中跳躍的火花,金黃的火光染紅她小巧精緻的鵝蛋臉,也染紅她身上那套繡著牡丹花的白色睡袍。
她專注地望著火光,無視女兒的存在,隔除了外界所有一切,沉溺於自己的虛幻世界。
芙亞又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母親不肯理她,才傷心地離去。
芙亞失魂落魄地回到古老的維多利亞式主室時,父親勞勃·戴維斯已經坐在餐桌旁喝咖啡,他的手裡還握著一份紙張。
勞勃今年五十出頭,是個相貌平凡、身材短小結實的海上救難專家,他的「戴維斯海事學校」相當有名,許多世界頂尖的海事專家都出自他的門下。
「唉!」勞勃看完傳真,掩卷歎了一記。
剛進門的芙亞頓感不妙。「爹地,怎麼了?」
她慌張跑到桌旁,緊張地問。父親是個堅強的人,除了對母親的秋天症候群束手無策外,她鮮少看見父親露出無奈的表情。
「喔,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怎麼沒聽見?」勞勃驚訝地抬頭,因為長年受日曬而變紅的臉孔閃過一絲懊惱,如果他知道芙亞回來了,方纔那記歎息無論如何都會吞下去。
「爹地,發生了什麼事?這封傳真上寫些什麼?」芙亞伸手就要拿傳真。
「沒什麼。」勞勃若無其事地壓牢傳真。「不過是一些咨詢文件而已。」他勉強擠出一抹苦笑,企圖掩藏臉上的憂色。
「爹地,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你還想騙我?」芙亞雙手一起使力,凶巴巴地掰開父親壓在傳真上的大手,一把搶過桌上那幾張傳真紙。
一向堅強精悍的勞勃像洩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癱在椅子上。
芙亞迅速地瀏覽傳真,腦海響起聲聲轟隆,她放下傳真,不敢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爹地,這是真的嗎?」她茫茫然地問:「我們的房子快被銀行沒收了?怎麼會這樣呢?」
「孩子,對不起……」勞勃用手摀住疲累的臉孔,低沉的聲音完全失去平日的剛毅果決。「都怪我當初太心急,貸了太多錢買回河谷一帶的土地,我原以為那一帶的土地會為我們帶來一筆額外的收入,想不到洪水一淹,百萬英鎊全泡湯了……」他懊悔地說不下去。
勞勃·戴維斯是個享譽國際的海事專家,他不但接受私人委託的海事搜尋及研究工作,也義務參與過不少海難救援行動,幫助過成千上萬名受難者。然而,這位素有「海人」之稱的英國紳士,在理財投資方面卻一竅不通,購買河谷土地是他畢生唯一一次投資,想不到竟然賠得如此淒慘。
投資失敗的後果,就是失去充當貸款抵押的維多利亞古屋。
「喔,爹地,你千萬別自責。」芙亞從沒見過父親如此沮喪,不禁心疼萬分,連忙摟住父親的頸子,「我知道你投資那塊地是為了讓我和媽咪不愁吃穿。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她當然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根本於事無補,如果還有辦法可想,爸爸也不會坐在這兒歎氣。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媽咪的事已經夠令人頭痛,偏偏在這節骨眼又發生這種事,真糟!
「如果我平常多結交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現在也不會坐困愁城,連累你一起擔心……」勞勃抬臉看芙亞,滿臉歉疚與哀傷,金錢所引發出來的現實問題,把一個只知奉獻犧牲的鐵漢逼到死角,徹底擊垮了。
「喔,不,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爹地。」芙亞摀住父親的嘴,不讓再講出任何有損尊嚴的話。
「爹地,相信我,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她把責任攬到自己肩上。
「你會有什麼辦法?」勞勃黯然地搖頭,芙亞雖曾跟他一起到海外從事救援行動,畢竟還只是個人孩子,她的生活圈僅止於海事學校和家裡,人脈比他還少,想籌錢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芙亞低頭研究手上的傳真。她是個好強的孩子,從不輕易屈服認輸。
從小到大,她憑借堅強的天性解決過不少問題,雖說往昔那些芝麻小事無法和這件大事相提並論,但是,她相信每個問題一定有個解決之道,她—定要把方法找出來。
「銀行的寬貸期只剩一個月,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一個月內籌到一百萬英鎊,否則,我們這座祖傳的古屋就保不住了!」
芙亞凝眉,喃喃念道。果然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勞勃搔搔褐色平頭,愁得答不出話來。
「爹地,你還記得去年夏天來學校上潛水課的石油界小開叫什麼名字嗎?」
「石油?嗯……好像是梅萊吧……」勞勃想了一下,轉頭望向女兒,「難道你想向他借錢了?」
「他也曾經向我表示過愛意,也許願意伸出援手也說不定。」
既然沒有幫得上忙的親友,芙亞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本能地想起男性仰慕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