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他的下巴僵硬。「那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總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
她放下酒杯,鼓起所有的勇氣。「我當然很清楚這完全沒有我的事,但我覺得她想要的是你的原諒,而不是冰冷的藍色石頭。你們兩人所受的苦還不夠嗎?你要讓樊世的惡行使得你們永遠分開嗎?」
他的嘴抿得緊緊的,他不想聽。他的自尊讓他不想聽。但是他站在原地,並沒有大叫黎柔少管閒事。他是貴族,而她只是平民,他不必對她有禮貌,也不必聽她說任何事。
黎柔非常誠懇的說:「你一定看得出她對自己做過的事非常後悔。如果,你試著對她表現一些關愛,你的心理上難道不會輕鬆並舒坦一些嗎?」
「關愛。」他的聲音毫無表情。
「她既年輕又可變,爵爺,我看不出這有何困難。」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聽我說,你比她年長又有智慧,哄得她團團轉是很容易的。」
他看著兩人的手,然後,非常不情願的牽動嘴角,五官因此柔和下來。「我倒想知道目前是誰在團團轉,」他說。「你擁有我直到現在才發現的另一種才華,畢太太。」
她放開他的手。「我沒有立場提出忠告,只是我對樊世造成這麼大的問題,深感抱歉。我希望我能補償。你若有怨,我也非常理解,但我真的很高興你並不記恨。」
「我對你完全沒有任何怨恨,我希望你知道。」他說。
她向他保證她相信,而他們不久就像朋友那樣的分開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直到他離開,她才沉坐到沙發上,祈禱她沒有做出致命的錯誤。
她知道她讓感情凌駕了理智。她應該把談話保持在應酬式的對答,結果她竟探入最敏感的領域。不必是謀殺調查專家也可以瞭解,如果薛本尼曾以謀殺防止樊世將醜聞公開,他也可能殺死其他得知內情的人。
黎柔只能希望薛本尼相信她並不知道醜惡的細節,她也希望他是來這裡傾吐煩惱,並容忍她那太過私人的忠告,並不是來要她的腦袋。她所有的本能都在告訴她,這人是來求助的。因為自尊,他完全不可能對他的任何朋友或親人吐露這份屈辱。而畢黎柔跟他應該是同病相憐的人,她經歷過配偶無數的背叛而仍倖存下來,所以是他求助的最佳人選。
她的所有本能也都在告訴她,薛本尼對她的信任與傾吐,已經是他能對任何人做出的極限。然而,這並不表示他的心裡沒有另一項更秘密的負擔。例如謀殺。
他曾經信任她,而她也願意全心幫助他和他的妻子,但是黎柔仍然必須背叛他。她曾要求正義,她想要找到謀殺她丈夫的人。薛本尼有動機。事情若要查清楚,她就不能隱藏這個秘密。面對正義,她必須告訴……艾司蒙。
「可惡,」她揉著悸動的太陽穴喃喃自語。「可惡的樊世,你真該滾到地獄去。」
第八章
一個星期了,黎柔仍未聯絡艾司蒙。要不是大維來訪,她或許永遠也鼓不起勇氣。
大維為沒有更早來看她道歉後,立刻說明是誰讓他這麼忙:他的親密好友艾司蒙伯爵。
黎柔很快發覺,艾司蒙已在短期內成為艾凡瑞侯爵的偶像。大維告訴黎柔,艾司蒙至少會說十二種語言,每個地方都去過,每件事都做過,是個學者也是個哲學家,對天底下從文學到馬匹的每件事都有絕佳的判斷,從下棋到調情都是專家。
他歌頌了兩個小時,並詳述他們去了哪些地方,誰在那裡、艾司蒙對誰說了什麼,又對大維說了什麼;顯然每個字都是智慧的結晶。
他離開的時候,黎柔的神經瀕臨繃斷的邊緣。
一個星期以來,她飽受罪惡感和猶豫不決的折磨,把薛本尼的事情告訴艾司蒙是她的責任,可是她又很不願意變成是讓伯爵走向絞刑架的人。
所以,她成日猶豫不決,畫些很爛的畫,釘了許多不需要的畫布,希望有客人來訪可讓她分神,又因為沒人來訪而如釋重負,或懊惱難耐。她也到墓園去散步,但仍無法使頭腦清楚。因為不准單獨外出,所以都有露莎或者嘉伯陪著她。她知道應該感激這層保護,可是她忘不掉他們是誰的僕人並聽命於誰。這也表示,她翻騰的腦海終究無法不想到他。
而當她一事無成,只除了把自己弄得快要瘋狂時,艾司蒙卻跟著大維去了倫敦每一個熱鬧的地方,舞會、牌聚、音樂會、劇場,艾司蒙伯爵一邊扮演大維的完美上帝,一邊跟十八到八十的女士們打情罵俏。
他甚至帶大維去阿耳梅克聚會處,那是畢黎柔因為身為一介平民,一輩子也去不了的地方。倒不是她想去參加那些悶死人的聚會,而是她曾經想盡辦法要大維去那裡認識出身良好的淑女以及跟他同階級的年輕人,大維卻說他寧可被活埋。他的父母和黎柔都無法說服他踏進這社交圈婚姻市場的門檻,現在他居然跟著艾司蒙去了。
他跟艾司蒙只是初識,而艾司蒙之所以對他有興趣,全因為他是謀殺案的嫌犯之一,根本不是真的關心他,而且會在嫌疑更大的人出現時拋棄他,並害他傷心。
而這些全是她的錯。
她站在客廳窗前,望著窗外濃霧籠罩的廣場。
她說她要正義,要知道真相,然而一旦真相如此醜惡,或會傷害她所關心的人,她立刻無法面對。艾司蒙說得對,她要的是乾淨的抽像概念,不是骯髒痛苦的真實。
最嚴重的是,她害怕再次見到他的痛苦。
她閉上眼睛,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你走,你不要走;不要靠近我,回來。
回來。
她是如此脆弱,她不該讓他使得她如此脆弱。她從不曾讓樊世把她擊垮,從頭到尾都很堅持。不管心裡的感覺怎樣,至少行為表現得似乎很堅強。
她張開眼睛,離開窗戶,離開外界的迷霧和黑暗。
她自認是堅強的,對某些事或許膽怯,但並非全部。感情上的脆弱並非全然來自父親,他也遺傳給她智慧和毅力。如果他曾經那麼聰明與大膽,計劃了那麼多犯罪行為而且沒有受到懲罰,他的女兒總該有點智慧和毅力,去面對並解決一樁謀殺案。
何況她應付樊世長達十年,不可能應付不了艾司蒙。她懂得如何關閉感情,隱藏弱點,她早已累積許多武器,用以對付男人。在她的彈藥庫某處,一定有某樣武器、某個策略或某個防衛工具可以保護她。
☆☆☆
艾凡瑞侯爵離開的半個小時後,畢太太大步走進廚房。嘉伯放下正在刷洗的水壺。露莎放下切菜刀,雙手在圍裙上擦著,面無表情地看著女主人。
「我相信你們一定有某種秘密方法可以送信給艾司蒙伯爵。」女主人傲慢的說。
「是的,夫人。」露莎用法文回答。
「那麼請你們告訴他,我想在他方便的時間立刻見到他。」
「是的,夫人。」
「謝謝。」她又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嘉伯看著他的妻子,但是露莎一直到聽不見任何腳步聲才說:「我告訴過你吧。」
「他不會來的,我的小姑娘。」嘉伯說。
「他或許不願意來,」露莎說。「但主人這一回可能沒法如願。咦,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去啊。」她重新拿起菜刀。「快去告訴他。」
嘉伯繃著一張臉出去了,門才關上,露莎便微笑起來。「我真想看見主人接到這消息的臉。」她喃喃自語。
☆☆☆
當晚十一點,亞穆來到畢夫人畫室的門口。他利用行經走廊的短短時間,整頓好表情,至少,讓外表的他是平靜的。內在的那個人則毫無平靜的可能。
十天了,他讓自己保持距離與忙碌,外表輕鬆自在、隨遇而安,內心其實很煎熬。在她身邊,他是如此敏感與不講理;可是離開她,則令他焦躁與寂寞。敏感與不講理真是非常不好,可是他想要這樣,而且,確證據鑿地,她一招手,他就忙不迭地趕來了。
他的意志力和智慧撐不到幾個小時。她的口信在五點送達,現在他就來了,意志與指揮完全不敵心中的渴望。他一直很想念她,甚至想念這凌亂的房間,因為這是她的地方,是她工作與真實的她生活的地方。
然而,他仍裝出排除萬難的樣子,好像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被她打斷了。
她背脊挺直、下巴高抬,坐在工作台邊。
啊想像自己的唇貼在她雪白平滑的脖子上,但他只猛然一點頭。「夫人。」
「先生。」她用法文稱呼。
他想上前,想靠近些,想聞到她的香味。但他只走到沙發,坐下來。
沉默降臨。
一分鐘或兩分鐘後,他聽見——他不讓自己看——衣裙窸窣聲,凳子在木頭地板上的磨擦聲,而後是走近的腳步聲。當她踏到舊地毯上,腳步聲變小,可是聽在他的耳朵卻有如打鼓。因為他的心在打鼓,因為她的香味被從窗戶吹進來的微風帶到他的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