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她很哀痛,而且可能獨自傷心了好幾天,她大概不曾把最困擾她內心的秘密向任何人吐露,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尤其不是她應該信任的對象,他可以改變話題、引她分心。用他的調查.這畢竟是他來這裡的正事。也是他可以補償她的。
「當然不是你使他變得那樣可惡,」他溫柔地說。「沒有人——」
「不要敷衍我,」她凶道。走回沙發,怒沖沖地重排那些靠墊。「你當然不是跟那些人聊是非,你只是收集資料,我沒有立場告訴你應該怎樣做。」
「我的確是在調查,我應該解釋得更清楚。」他說。
「但是我一直嘮叨過去,讓你根本沒辦法說什麼。」她拿起一個紫色靠墊,用手指梳流蘇,一邊用力的眨眼睛。
親愛的阿拉,眼看她即將哭泣,他的理智全不見了。
他走過去陪她坐在沙發上。「你告訴我的事情有其必要,」他安撫著。「你讓我把事情看得更清楚,就跟幾天前你說艾凡瑞侯爵的事是一樣的。受害者的性格常常是該罪行的重要線索,有時甚至可以引導我們找到兇手。」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呢?那也會提供線索嗎?」她把那靠墊放回去。「你說樊世因為『愛』而不擇手段。」
「因為『愛』有違他的本性,」亞穆覺得耐心正在消失。「他跟自己在打仗。」
「如果他沒有遇到我,就不會這樣,」她苦澀的說。「他大可以娶他想娶的任何人,而且不再傷害其他的人。」
「你不能這樣相信。」
「不能嗎?我想了這麼多天,這是唯一的結論。你剛才也說了,他找錯了女人。」
「夫人,這樣想是瘋狂的。」
「是嗎?」她怒視一眼。「你也認為我很麻煩,不是嗎?我父親是叛徒,我隱藏謀殺案,我脾氣大,又狂暴,還毀了自己的畫室。我讓我丈夫的生活好像活在地獄裡,逼得他喝酒、吸鴉片和找女人。你也不想接辦這個案件,不是嗎?因為受害者是豬,而他的妻子是個瘋女人。」
「你故意扭曲一切,」他也凶起來。「我說他愛你。那的確是他的麻煩,因為他的自尊受不了。可是,他的自尊那麼強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缺點。我無法相信你竟然因為這些胡思亂想煩成這樣,居然還為他哭——」
「我沒有——」
「我來之前你就在哭,而且我一走,你大概又準備哭一整夜。為那頭豬!」
她往後退。
「為那頭豬!」他又強調。「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嗎?你以為我會笨到相信他的借口,把一切怪到你頭上?我說他愛你,但這有使得他、或者世界上的任何男人,成為聖人嗎?阿里巴夏愛他的妻子依敏,可是他仍然把人丟進烤爐、或用五馬分屍、或用大炮轟成碎片;光為了報複數十年前的叛變,他可以把一個城鎮的男女老少全部殺光。」
他欺身向前,把她逼退到沙發的角落。
「他熱情又深刻地愛她,」亞穆的聲音越來越大。「但他的後宮還是有三百個侍妾。愛能給他的個性帶來什麼奇跡似的改變?」他質問。「你想,這個女人能做什麼?他是個瘋子,是她的錯嗎?」
「我不知道。」她眨眨眼睛。「阿里巴夏是誰?」
亞穆這才發覺,要不是被他憤怒地困住,她不會只眨眼睛。老天垂憐,這是怎麼回事?他竟然失去控制,而且發了大脾氣。
而且洩漏了不為人知的一面:西方人第一個想到的瘋子,或許會是拿破侖,超碼絕不會是阿里巴夏。他的同胞,他的導師,兼折磨他的人。他的腦筋飛快轉動。
「你竟然連阿里巴夏都沒聽過?」他的聲音很快恢復正常。「貴國的詩人拜倫爵士和他的朋友伯頓爵士早就用他們的筆讓他聞名世界了。」
「我的閱讀並沒有那樣廣泛。」她正研究著他的臉,搜尋著。亞穆確信她聽出表面之下有東西,也瞥見某種秘密。而她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他很不想知道。「但是你說起他的樣子,好像你認識他。」她回答他並未出口的問題。
亞穆咒罵自己,同時後退兩步……以免動手抓住她,搖掉她所知道的事。「我的確見過他,你知道我曾經在東方旅行。」
「我並不知道。」她的頭歪向一邊,仍在尋找。「去替政府辦事嗎?」
「如果你沒有心情談調查的事,我很樂於用我的旅行故事讓你聽到無聊,」他說。「但是你要告訴我,你想聽哪一件,我都樂於從命。」
「說話何必帶刺,好像你很勉強。」她說。
「男人只說幾句話,你就責備他或大步離開,你又怎能要他保持平靜?我要如何在你製造的暴風雨中保持條理和邏輯?何況,我覺得你似乎是故意的。」
「故意的?」她聲音也開始拉高。「我為什麼——」
「為了讓我分心。」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為了製造麻煩。這是你的目的嗎?我很會聽話的,你知道。」
快跑,他一邊接近她,一邊發出無聲的警告。
她卻不肯示弱,只抬起下巴,想用眼神把他嚇退。
「這方法對某人或許有效,對我是沒有用的。」
他彎身靠近,發現傲慢的自信正逐漸被警戒所取代。然後,她才轉開。可是為時已晚,他的動作更快。將她困在手臂之中拉回來,並在令人瘋狂的下一刻吻住她。
麻煩出現了,而他駕著憤怒、嫉妒與奔騰於血管中的需要,邀請它入門。麻煩化身為她豐滿柔軟的唇和其中珍貴的甜美,竊取他的血液……慾望是甜美的毒藥。
啊,麻煩出現,她也發現了。同時,也未能免疫。她嘴上的本能反應,說明了她的飢渴。快而火熱,但只有片刻,令人迷醉的片刻——而後,她立刻掙脫。他放開她。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她的聲音嗆咳著。「是『你』想要讓我分心,我必須說出我的每件事,但是不能問任何事,對不對?」
他無法相信他的耳朵。他被淹沒在慾望的巨浪中,完全無法思考,而她——這個該受詛咒的女人,居然還能專心一意地研究從他身上奪去的線索。
「去找昆丁要求正義的是你,」他說。「而他把它交到我的手上,我會處理它,但只遵照我的方法。你可以說出每件事,或任何事都不說,事情都不會有區別。無論如何,我都會查清這件謀殺案。這是我的事,夫人,你要玩就依照我的規則,否則就別玩。」
她緊握雙手放在身前,抬起下巴,小聲但平穩的說:「帶著你的規則滾到地獄去吧。」
☆☆☆
黎柔靜立著目送他轉身朝門口走去,砰然巨響的關門聲也沒有讓她的眉毛皺一下。她一直靜立著,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然後,她才走到櫥櫃前拿出一本新的素描本,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他來之前,她哭了好幾個小時,現在她更有理由哭了,可是眼淚一滴也沒有剩下。他用一個懲罰的熱吻,把她的眼淚都燒光了。
因為,她剛才真的想找麻煩。把憤怒、傷痛和罪惡感全發洩在他身上,好像改善一切、找出每件事的頭緒,以及保證替她解決一切困難,都是他的責任。好像她還是個孩子。
或許她真的是。她看看四周,看看這被她稱為畫室的育嬰房,她在這裡玩著她的玩具,不管外面大人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不管樊世像出閘的野獸,橫行霸道於世。
她利用工作,把他擋在她的世界之外,拒不思考他所造成的破壞,直到菲娜今天逼她正視樊世對薛本尼夫婦帶來的傷害。
因為,樊世之所以那樣無情與苦澀,或許是他的婚姻造成的。
因為,多年來,他回家都找不到什麼。
因為,一旦他背叛了妻子,他的妻子就把他關在門外。
因為,她只關心如何保護她和她的自尊。他的尋花問柳,剛好成為拒絕性生活最方便的借口,因為在床上,她將無從躲藏與偽裝,她會露出本性,讓他知道她其實是比妓女更可怕的動物,瘋狂地想要更多。
那時樊世就會笑她,說她需要兩個男人,或三個或甚至一連隊。
沉浸在羞辱中,她從未想到,他也覺得備受羞辱。他曾經愛她、想要她,但是他無法滿足她。所以,他去找那些既能付出也懂得享受歡愉的、比較正常的女人。而她因此懲罰他。
是她把他趕開的,而且越遠越好。她把他趕進巴黎的街道,以及那些無可抗拒的誘惑之中。他或許墮落,可是當他來到斜坡,是她的手推出了往下的第一把;而且.她從未想要把他拉回來。
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因為她是如此自私與無情地對待了一個曾經拯救她的生命、幫助她成為藝術家,而且愛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