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焦尾桐

第13頁 文 / 流舒

    抱琴覺得自己的心裡又是一陣絞痛。

    「想著那時我也是衝動,其實豈止是我被這家給鎖住了?大哥又何嘗不是?」蕭繼容道,「自從那年兩個姐姐出了事,他便再沒有展開過眉頭。大哥當年其實是個比二哥還要倜儻的人物,性子也倔,出身蕭家這樣的江湖人家,卻不肯以武名揚天下,偏要在文章上成就功名。任爹怎麼說也說不住,總是愛往外跑,年少輕狂時,也是交遊四海,而那年出事時,他便正遠在京師會文。等他千里迢迢的趕回家裡,已經什麼都晚了。從那時起,我便再沒見過他吟過一句詩,彈過一回琴。」

    抱琴只是專注聽著,並沒意識到她的小姐為何要對她說這麼許多,也未發現她看她的眼中有著某些洞悉和悲憫。

    「那時我只道大哥變了,卻不清楚他究竟下了怎樣的決心。後來,過了很久,我聽二哥說漏了嘴,才知道江湖上聲名漸起的『照影劍』竟就是大哥。我聽了很驚訝,因為我知道『照影劍』出手狠辣,而且還時常無故挑戰各派高手。二哥便對我說:那便是江湖上的活法,要不受制於人,便要先下手為強。我這才明白家裡隱居後的幾年平安究竟是何代價換來。從此,大哥臉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我與他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雖然我知道他還是我的好哥哥,但已分不清是敬還是愛的多。」蕭繼寧看著抱琴,「如今才明白,大哥所有的深沉抑鬱竟都是他壓抑難止的真情。他大約就是那樣的人,即使愛得再深,卻也不肯放在口中。」

    抱琴沒發現自己的眼裡又已有什麼閃閃發光,蕭繼容伸過手來搭在她手上,於是便有什麼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抱琴忙縮手:「小姐……」

    蕭繼容反握住:「還什麼小姐不小姐的?且不談我現在這個農婦樣子,咱們還畢竟是同門師姐妹呢。」

    抱琴感到那手粗糙卻溫暖——所謂的幸福。

    就這樣坐了良久,直到夜了,蕭繼容便邀她留宿,她卻要走。蕭繼容本不肯,說夜道上女子孤身行路不安全,她卻說她會武,蕭繼容便笑了:「忘了你現在今非昔比,竟是有名的俠女呢。」

    於是,便這樣獨自離去,聽到那小屋中嬰兒隱隱的啼哭。

    回到落霞山,抱琴沒有見任何人,只直奔了師傅生前所居禪房。同門們都知她與定音師徒情深,只道她要獨自憑弔,便由著她,各自忙去了。

    抱琴看著禪房內擺設,淡淡的一縷青煙,想起定音當年要求收她為徒,想起無數次在此聆聽教誨,也想起方外光陰短,世間千年長……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懷、眷念、遺憾,甚至怨惱,如今卻只剩了哽咽。

    哭著哭著,許是身心俱乏,恍惚中,青煙裊裊處,師傅定音似乎仍盤坐蒲團,對面一抹藍衫。

    只聽定音道:「可惜貧尼已是方外之人,不然便可認個義女,也算是段善緣。」

    那藍衣人微笑:「師太當年肯答應此不情之請,繼寧已然感激不盡。」

    「可是如你所見:收她為徒,再磨練出息,已是耗費數年時間。這幾年來,你竟真能等得。」

    「等得。」

    「恕貧尼今日多問一句:若真鍾情此女,當時收為側室也不失為權宜之計,何牢如此大費周章?」

    他搖頭:「這正是繼寧做不得的: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兒。」

    「原來你竟是怕委屈了她。」

    「她本也倔強。」

    「既是如此,那又為何不肯為她捨棄旁騖,供效于飛?」

    他苦笑:「蕭家長子,責無旁貸。」

    「難為你一片苦心,貧尼本也是想極力成全,助你二人早日『門當戶對』,得結良緣。」定音歎,「可現在,竟不知究竟是助了你,還是誤了你。」

    他淡淡的笑:「繼寧仍是謝過師太。」

    「罷了罷了。出家人雖看破紅塵,卻仍為你抱憾。」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本也是尋常事。」他輕輕的笑,「如此,已是無怨。」

    「那又為何還要來此?」

    「只是看看。」他微笑著,舒展開眉心,「相知一場,終究掛念。」

    ……

    「寒衣?寒衣?」忽覺有人拍她面頰,抱琴睜開眼簾,看見同門師姐,才知方才乃是夢境一場。伸手一摸,頰上卻是清淚兩行,餘溫尚存。

    「寒衣,怎麼竟睡著了?是不是太累了?快去休息吧。」不知情的師姐好心的勸。

    抱琴點點頭,走出門去。

    門外碧山已暮,暗淡秋雲幾重,她看見了庭院裡的一株梧桐,正凝望著地面,落下片片葉兒,像是蝴蝶飛舞,一片葉子落於她鬢邊,她記得那時溫柔的手……沉鬱的心情,漸漸的竟已有了些許改變。

    忽然想起以前曾聽小姐說過,這樣的梧桐可以用來做琴。只可惜,她既不會做琴,也不會彈琴,況且,斷弦難續……

    但,這又有何妨呢?

    只要風來的時候,她經過這樹下,便能聽見它發出的聲音,如琴音般,一樣動人。

    因為她知道,琴弦,便在她心裡。

    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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