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康絲坦斯·奧黛·法蘭妮瑞
「那只是個夢罷了,你現在已經安全了。」他在她耳畔低語。
要是他不用這麼溫柔的口氣對她耳語,不用這麼輕柔的動作撥開她的髮絲的話,她大概就真的會沒事。
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雖然,此刻她最不想要做的事,就是哭泣,但她就是情不自禁,只能任由那股火熱燃燒的激動情緒,無聲無息地悄悄爬上喉間,然後,就在她還來不及防止之前,她居然已經開始在他胸口靜靜地落淚……
跟這個男人在一起能夠再度感覺到安全,無異是上天賜與的福氣。即使命運之神終究決寧願自私地保有這一刻。定要套去…………
「拜託你,留下來陪我……直到我睡著。好嗎?」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她的手掌底下繃緊。於是,她用力抑制住啜泣。「你也知道,我會作這些夢,這些惡夢-所以,我害怕閉上眼睛,害怕我再睡著之後,又會作這種夢。」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好像考慮了一下子,然後他全身放鬆了下來。
「好吧,來!先讓我靠在床頭上,我會待在這裡陪你,直到你睡著了為止。」於是,他開始調整姿勢,最後讓自己背靠在枕頭上,再把她擁人懷中。
麥姬不管他會怎樣想她,反正她也不想當個修女,她只想窩在這裡,在他的懷裡,然後好好地休息一下。她只想感覺安全,感覺被保護,自從爹地死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女孩,而且,只有爹地給過她這種安全感。在爹地的懷裡,她可以真正安心地放鬆自己,讓別人來替她擔心就好。如今,她又重新有了這種難得的感覺,她不在乎明天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唯有此時此刻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都無關緊要。她慶幸自己終於能夠安歇,能夠閉上眼睛,而且知道自己會在何處醒來。在湯馬士的懷裡。
湯馬士一再告訴自己:這是再純潔不過的事了。畢竟,他只是抱著她,一個受驚的小女人,如此而已。他們之間是純潔無辜的,然而,當他擁著她在自己胸前之際,他卻感覺得到自己體內有種情愫在刺激著他。那是種溫暖而慰藉的感覺,就像他起先聽見她在哭泣時,他正在啜飲的白蘭地一樣,他並不在乎她是誰或是什麼身份。此時此刻,她只是個女人,如此而已,一個在他懷裡顫抖啜泣的女人。而且她感覺起來是這麼地對勁!也許在黑暗中,他們倆都可以假裝是…
「你知道嗎?我自己過去也一向挺怕黑暗的,」他低頭對她耳語,「我一直要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才不必開著燈睡覺。都是那些瘋狂的科幻電影害的!可是我又愛看,尤其是電視上的福爾摩斯影集,我的想像力很活潑,我還記得當時我把我的床移到牆邊,心想這樣一來我就只要顧看兩邊,而不是四邊,省事得多了!」他說著,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輕笑,笑聲是真正出自內心的喜悅,真誠得連他自己都大感意外。「我一直深信那些怪物的魔爪會一路伸到我的房間裡來抓我。」
他呼出一口氣,然後放鬆了下來。
「你並不孤單。每個人,在他們一生當中的某些時刻,總是得和黑暗的夜晚奮戰。」他見她沒有回答,於是再補充了一句,「沒關係的,我會陪伴你、照顧你的。」而就在此時.,在此刻,他忽然希望它是真的!因為,他真的想要陪伴她,照顧著她,就像現在這樣。可是,這實在是沒道理啊。這股感情就這樣沒來由地產生了,它既不是性慾,甚至根本算不上是什麼慾望。當他說他會照顧她的時候,它只是他胸口一股劇烈灼燒的激動,它是這麼地逼真,真實到讓他幾乎想要一把抓緊她,強迫她看著他,給他個回應。可是,她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話,她正在他懷裡沉沉入睡。
所以,當他起初剛聽見她在沉睡之中發出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低喃之際,他還不太確定,然後,他屏住氣,仔細地聽。「布萊恩……小寶寶……背叛我……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
他聽得出她混亂的思緒,也聽得出她隨後發出的一連串悲痛的呻吟,那呻吟聲聽起來是如此教人心碎,讓他忍不住加勁抱緊她,期望這樣一來,就能把那股悲傷驅出她體外。最後,當她的抽噎聲逐漸停止之際,他也逐漸放鬆手勁,讓壓力很快地解除,而她也很快地再度依靠著他,整個人鬆軟了下來。只是,剛才她究竟在說些什麼呢?她的哥哥,布萊恩?那個小寶寶又是怎麼回事?還有什麼背叛她的?她又是想要救誰呢?布萊恩?還是小寶寶?她聽起來好像是有一大堆麻煩似的。莫非,她是從修道院裡逃出來的?!不,這實在是荒謬至極。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沒有人可以強迫她做任何事!可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忘記了現代的一切事物呢?她到底做過什麼事?她到底又是誰呢?…….這個時候正蜷臥在他懷裡的女人,她果真是瑪格麗特.麥姬.吉布萊修女嗎?為什麼他又會這麼想要保護她呢?
只要一想到有人要傷害地,他就不由得低下頭去,以唇輕觸她的髮梢。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想要去保護另一個人。
一時之間,他忽然覺得又迷惑、又疲倦,於是他用力嚥回了喉間生起的一股灼熱梗塊,然後緊緊閉上眼睛。
他可以感覺到她正貼著他胸口呼吸,她的氣息拂過胸前,溫暖而輕柔地穿透他薄薄的襯衫,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呼吸逐漸穩定,表示她已經再度沉睡了,於是,他也讓自己在她身邊放鬆下來,跟著她一起人睡……他想要記住這是怎麼樣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過了今晚之後,它就再也不可能會發生了。
他拒絕再去辨認心底那種警告他是個傻瓜的聲音。
因為,這感覺實在是棒透了,怎麼可能會有錯呢?
第一種出現的知覺,是一種輕飄飄的無重量感。這是種愉快的感覺,就像睡著了一樣。只不過他現在是醒著的,一道冷意拂過他的背後,讓他不禁摟起了懷中溫暖而柔軟的身的身體,靠近自己,這感覺好自然…….溫暖而柔軟的身體!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眨了好幾次眼睛,只聽見瑪格麗特修女發出了幾聲輕喃,然後伸了伸懶腰,兩隻手從她濃密如雲的紅髮間穿出來,彷彿還不願意醒過來似的。儘管這幅畫面讀他吃驚,但是真正抓住他的注意力的,卻是他頭頂上的藍天和白雲。天啊,他居然是在室外,他和瑪格麗特修女居然一直睡在室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同樣地,彷彿才剛剛發覺自己整夜一直睡在他旁邊似的,瑪格麗特修女忽然從他懷裡彈了起來,抓緊了她棉質睡袍的領口,難為情地抽身脫離了他。「我…我不曉得——」
「我們現在是在哪個鬼地方?」
他追問著,坐了起來,同時發現了背後的遠山。他可以聽到樹頂的烏嗚聲,以及遠處的狗吠聲。於是他往聲源處望過去,看到了一座小鎮。一座看似年代久遠的古老小鎮。
她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立刻跳起來,興奮地指著那個鎮,大聲地呼喊。「那是雷海伐鎮!我又回來了!」
「你又回來哪裡了?!我恐怕不大能明白。我們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她轉過來,對他微微笑。儘管他正處於迷惑之中,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被她純真而自然的笑容所打動。現在是清晨時分,而她居然顯得迷人極了,雖然她臉上未施任何人工的化妝品。不過,她略帶雀斑的雪白肌膚似乎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之下開始變紅了。
「這裡是雷海伐鎮。是我居住的地方。」
他搖搖頭,爬起來,試探性地把他的赤腳慢慢擺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等一下!你是說這裡就是你們修道院坐落的地方?」
「這裡是我出身的地方。」
「我們是怎麼來的?這是個夢嗎?我是不是在作夢?」
她再度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你是,那我一定也在作同樣的夢。」她回頭一望,「你要不要跟我來?我想去看看我哥哥布萊恩。」
他不曉得該怎麼辦這一定是夢!要不然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它的不可思議?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睡在同一間俯瞰中央公園的頂樓公寓裡,第二天一早醒來竟發現……發現自己在……在這個叫什麼來著的鬼地方?唉,反正不管它叫什麼鎮的,總之他是在戶外就對了。他昨晚喝了點酒,就是這麼回事,他現在只是跟著地踏進這個小城,完成這個夢,然後他會在他紐約的公寓裡醒過來,對!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