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康絲坦斯·奧黛·法蘭妮瑞
或許,這正是為什麼她們倆之間的差別會是如此痛苦的緣故吧,因為,麥姬一直沉醉於在湯馬士面前假扮成像她那樣的女人角色。但是如今,就這個角色也宣告結束了。
她只是麥姬·吉布萊,一個來自破礦區的窮苦女孩,而她居然傻到自以為會因為情況而有所差別。
「你還有其他衣服嗎?修女姊妹?」
麥姬只能對她眨眨眼。顯然人家是在對自己說話。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她笨拙地回應。
「沒有,安琪莉亞,她根本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最起碼沒有什麼隨身的,我想關於這點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
回答的竟是湯馬士,他的語氣聽起來又開始有點惱火和不耐煩,讓麥姬開始擔心自己是否在這對夫妻之間造成了更多緊張壓力。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倆畢竟已經離了婚,所以當然不會處於良好的關係狀態之中。
這時,安琪莉亞轉過去,面對她前夫。
「喔,湯馬士,我想她可能會需要一些東西,一些可以取代這件長袍,等到它洗乾淨為止的衣物,而且,據我以往的經驗讓我得知,服飾向來就不是你的優先考慮,所以她會落成這副模樣在你家作客,理由可想而知。你剛才是說她把行李搞丟了,是吧?」
湯馬士盯著那位修女。她身上的修女服沾滿了粉末屑,所以穿起來當然不可能舒服到哪裡去。
七月的大熱天還得穿羊毛衣?!
他不得不敬佩她的耐力,如果說瑪格麗特修女將會留到禮拜一教區開始上班的話,那麼,他們勢必得好好處理一下有關衣服的問題。
他望著安琪莉亞,而她,則顯得充滿戲謔,似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
「親愛的,我不認為我們倆是穿同樣的尺寸。」
他默默同意。安琪莉亞身材雖高,但骨架小,相較之下,瑪格麗特修女雖矮,但是卻更為豐滿,也更為柔軟——該死!
他差黠就要甩甩頭。制止住這一連串一發不可收拾的遐想。他從眼角瞥過去,發覺那位好修女正在一步步悄悄從客廳往後退,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極度不安。
「如果兩位容我失陪的話,我想去看看我其餘的……其餘的衣物……是不是干了?!」
麥姬說著,不自覺地摸了摸頭髮,也就是本來應該戴上頭巾的位置。然後,她就轉向走廊,迅速地告退。
當她一踏進自己房內,她就關上門,靜靜地倚靠在門邊。
她看得出他們臉上的同情,顯然他們也察覺到了她的迷惑輿不安。究竟他們在她作白日夢的時候討論著什麼呢?
一定是有關於她的事。這點她還有自知之明。
「喔,上帝,」她忍不住低喃,「我在這裡做什麼?你對我究竟有什麼計晝呢?為何還要留我在這裡?」
她抬起頭,望著臥室的天花板,她用力抑制住盈眶的淚水,以反抗的口氣再補充了一句。
「如果沒有,那就請你行行好,再把我送回礦區吧,至少在那裡,我知道自己歸屬何處。我在這裡完全迷失了方向,我跟這些人合不來。所以求求你,送我回去吧!」
第五章
麥姬試圖閉緊耳朵,不想去聽遠處傳來的陣陣煙火聲。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而且他們應該可以停止了。她只想要好好睡一覺,只想要抹去剛才與湯馬士及安琪莉亞之間尷尬的插曲。可是,外面的慶祝歡聲仍舊繼續著,而且那種偶爾驟起的如雷吵聲令她害怕,令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另一場同樣如雷的爆炸,另一個同樣遙遠的時空……
在黑暗中的感覺自在多了,只要她閉上眼睛,放鬆自己,全身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彷彿飄然在空中,於是她就可以真正感覺到有股力量在拉著她。
輕柔地,但持續而穩定地……她明知道她該趁早停止,搖醒自己,可是,恍惚之間,卡美爾山區的教堂就在遠方若隱若現……它是那麼地真實,真實得讓她幾乎觸手可及……而且,瞧!那不是老泰迪.海尼正走過教堂門前嗎?
「泰迪!」
她不確定白己是否真的叫出了他的名宇。不過,她確實是在這裡——站在礦坑後面這片干苜蓿田里,在雷海伐鎮裡。這感覺是如此地真實,真實到她都可以問得出屋內用煤爐烤東的味道。
於是,她也不多作考慮,便拔腳跑向泰迪。她好希望能看看他,跟他講講話,可是他一
下子就轉個身,繞過了拐角,然後便消失在她眼前了。
她在十字路口煞住腳步停下來,望著遠方,他已經走了,讓她覺得好失望,好沮喪,沮喪得真想哭出來。不過她隨即發覺,自己其實只是在作夢罷了。
儘管這個夢看起來似乎是真的,但只要她仔細一想,就會曉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她不可能再回到雷海伐鎮了。因為,假使這是真的,那麼,湯馬士就根本不存在,更別提那個屬於未來的神奇世界了。
而一想到這兒,這個念頭居然引起她胸口一陣劇痛,恍如悲傷一般。
侍立在這座老教堂前,麥姬抬頭望著它的木頭台階。她任由視線一直落到那扇暗綠色的
大門上,然後,盯著它不放。——她並不受裡面的歡迎,這點她大可以確定!喔,是沒有人會把她趕出來啦!況且門上也沒有任何告示說她不淮再回來,只不過她自己可以明顯察覺得出來:她已經不再是
他們當中的成員之一了。
她可以從他們臉上那種不表贊同的神情,以及那種缺乏溫暖的氣氛裡感覺出來,自己被拒於門外。她或許曾經犯過一次錯誤,但她還不至於愚蠢到連這種刻意的迴避都認不出來。沒錯,對於自己不再被納入參與社區活動一事,她曾經裝作無所謂,也不覺受到傷害,然而,每當像是運動會或是教會贊助的舞會這類礦區裡唯一的娛樂舉行之際,她不知得一個人在家裡掉下多少的眼淚,癡癡望著別人盡情歡笑,享受生命中的樂趣。
這也正是她為什麼之所以始終不曾再踏進這扇教堂大門的理由之一,因為,這種傷害實在是太探了。
搖搖頭,麥姬試著把往事拋開,轉過身去,開始朝墓地走過去。
這裡是她每逢週日自己舉行個人禮拜的秘密場所,當別人都在教堂裡面,傾聽著安德魯神父講道之際,她會在墓地外面,照顧著一座小小的無名之墓,同時傾聽著自己的心聲。
而這裡也一直都是她藉以找回安寧的地方。
此刻,她更是這不及待地急著想要趕到那座小墓前,於是,她匆匆跑過一個個熟悉的記號,直到她穿越了那道白椿籬笆後面。
當她抵達目的地時才放慢腳步,緩緩走近那塊她與布萊恩親手為她的兒子安置的小小石碑。
此情此景,她照例地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哀愁與愧疚湧上心頭。
派崔克.約翰.吉布萊。
這麼地幼小,這麼地脆弱……
忽然之間,她停下腳步,背後彷彿被什麼抓了一把似的,她吃驚地張大了嘴,因為這
時,她忽然發現了它旁邊還有一塊更小的石碑。
她的喉嚨因為恐懼而勒緊了,鼓起僅剩的一絲勇氣,她開始念出石碑上那排新刻的名字:
瑪格麗特.麥姬.吉布萊
一八四九——一八七五
心愛的女兒與妹妹
她低頭看了看地面。
這裡並沒有新近翻掘泥土的痕跡,也看不到埋葬的墓。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
發生什麼變化了?誰會做出這種事呢?
麥姬簡直是嚇壞了,她伸出五指,開始以顫抖的指尖,劃過那排字母。——它是真的!她可以感覺得到光滑的石頭表面上被鑿刀刻出的一道道溝痕,每一道溝痕都刻畫出她自己的名字。
她自已的名字!
噢,天哪……她已經死了!
她真的已經死了!
「不!不!不可能:….」
淒厲的尖叫從她喉嚨撕裂穿破而出,而她感覺自己則拚命地往空中狂亂地抓,彷彿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來阻止自己沉人這一刻的瘋狂。
她絕沒有死!她沒有!
她還活著!活著!
「救救我……來人啊……拜託!」
「沒事了!噓,沒關係,我在這裡,噓……現在沒事了,你只是在作夢。」
她感覺自己本能地縮進他強壯而安全的懷抱裡,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她開始輕聲地啜泣,同時,發覺自己耳邊聽見了他穩定的心跳聲。
是啊,她告訴自己,她不可能死了啊,要不然她怎麼可能會聽得到另一個男人的心跳聲?!
「喔,布萊恩,我好害怕,好害怕…我在夢裡……」
「我不是布萊恩。」
她抬起頭,望進眼前的黑暗中。此時微弱的月光讓她能夠一窺他的臉。
「湯馬士——」她發出輕聲呼喚。
當她認出他之際,一股突湧的喜悅緊緊包圍住她。
她本能地把臉貼靠在他胸前,也沒有考慮到後果,同時用雙手圍繞在他腰際,緊緊地摟著他,貼近他,似乎想藉著彼此的親密,來安慰自己:他真的就在身邊。「感謝上帝,」她忍不住輕歎,「我…我剛才好害怕,這一切,每件事,都是這麼地……困惑著我,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