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任倩筠
自怨自艾之餘,她想起那個向來極為疼愛她的皇甫夫人,不同於娘親對她的偏見,皇甫夫人只要一見到她掉淚,二話不說地把過錯歸於自己的兒子,從不偏袒。
不過,很可惜的是,她的偏袒往往是那種不瞭解內情,純粹由溺愛的角度出發,對她冤情的洗刷毫無幫助就是了。
「妳怎麼一聲不吭?難道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賀蘭夫人雙手抆腰,對女兒的沉默十分不滿。
其實,她從綢緞坊回來之後,就直接殺進女兒的房間準備興師問罪了,沒想到她動作太慢,撲了個空,女兒早就溜得不知去向。
賀蘭夫人氣呼呼的,連晚飯也沒吃,專程在這兒等,不然平常的她,睡著了就跟死了差不多,天塌下來也吵不醒她。
賀蘭媛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反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還能說什麼呢?」
賀蘭夫人眸中的凶光大減,這個女兒雖然頑劣,但是說到俯首認罪這點,實在是無可挑剔。
「那妳說說,妳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賀蘭夫人的語調雖緩,仍是不打算放過她。
「娘,我好累,要問供,可不可以等明天?」說著,賀蘭媛打了一個呵欠,眼眶立刻蒙上薄薄的水霧。
今晚,她先是被蝮兒來不及帶走的蛇嚇得魂飛魄散,接下來又被守株待兔的娘親嚇得魂不附體,她的體力早就透支了。當然,最主要的元兇還是皇甫熾,他那個吻搞得她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賀蘭媛微微一驚,臉上立即火燙不已,她趕緊垂下粉頸,努力掩飾自己的窘態。
不是的,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會腦袋不清楚,她才不可能因為他惡作劇的吻就魂不守舍呢!絕不可能。
「妳搖什麼頭?」賀蘭夫人倒抽一口氣,把她的搖頭誤解成頑強的抵抗,嗓子尖銳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好啊,妳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的話妳也敢不聽?我跟妳說,妳今天不跟我交代清楚妳去了哪裡,妳就別想進去睡覺!」
賀蘭夫人說到做到,伸出手輕易就抓住畏縮的女兒,準備來個徹夜大逼供。
「娘,妳誤會了,我搖頭不是因為……」
「少囉唆,給我進來!」
一道平穩低沉的嗓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伯母,媛兒是上我那兒去了。」皇甫熾邁開大步走進前院,高大的身軀在移動時絲毫沒發出任何聲響。
兩個母女呆愣在原地,維持一個拉扯一個抗拒的姿勢不動,好半晌才總算對這道聲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賀蘭夫人拋下自個兒的女兒,迫不及待地迎向前去。
賀蘭媛則是很高興自己被拋下,她迫不及待地轉身就逃。
「哎呀!這不是熾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來來來,快進來坐,外頭冷得很哪!」像變戲法似的,賀蘭夫人原本像母老虎似的表情倏地消失,眼睛閃著慈母般勾光暉。
「我是送媛兒回來的,她今天晚上去找我『敘舊』。」皇甫熾刻意強調,壓根兒不認為自己有說謊的嫌疑,銳利的黑眸輕易穿透黑暗,捕捉到賀蘭媛跑沒三步就摔了一跤,正忍痛爬起來繼續奔逃的嬌小身影。
「哎喲,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你們應該灸聊一會兒,幹嘛急著這麼早回來啊。」賀蘭夫人笑得眼兒都彎了,彷彿看見心中期盼已久的事情出現一道曙光。
「讓伯母擔心了。」皇甫熾淡淡地說,隨著賀蘭夫人的腳步移動。
「擔心?開什麼玩笑,我一點都不擔心。」
這真是天助她也,照這樣看來,皇甫熾好像沒對媛兒前些日子的脫序表現留下壞印象呢。
兩人的對話飄進在前廳中央又摔了一跤的賀蘭媛耳中,她氣憤難平地咬緊唇,聽出娘親明顯厚此薄彼的言語,委屈得幾乎想尖叫。
為什麼她自己一個人回來就叫「太晚」,而有了皇甫熾就叫「太早」呢?
這種天差地遠的待遇再次說明一件事,就是她這個親生女兒在母親眼中真的很微不足道。
瞧她娘親跟皇甫熾講話的那股親熱勁兒,好像那個身材高大頎長的男人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她不曉得是打哪兒蹦出來的一樣。
身後傳來進門的腳步聲,把賀蘭媛從自怨自艾的深淵中拉回,她低呼一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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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兒啊,上次你走得太匆促,伯母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今天你可要給伯母面子,陪伯母聊一會兒再走。」
皇甫熾輕聲答應,黑眸低斂,沒錯過賀蘭媛又一次的精采表演。
這次,她一頭撞上一盆擺在通往後院走道的巨大花盆,花盆被她狠狠一撞,依然不動如山,倒是她揉著前額,痛得齜牙咧嘴。
皇甫熾勾起唇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
賀蘭夫人舉手拍了拍,前廳的另一道門立刻走出兩名婢女,她們手上各拿著一個大燈籠,亮度雖然不是很亮,卻足以讓人看清室內的一切,包括蹲在地上捂著額頭拚命吸氣的賀蘭媛。
「媛兒,妳蹲在地上幹什麼?還不快點過來。」賀蘭夫人下命令,隨即轉頭看著婢女點亮燭火,並且吩咐她們立即送上茶點。
眼冒金星的賀蘭媛聽到娘親的聲音,立即胡亂抓了前額的幾綹髮絲下來,以便遮掩紅腫的前額,然後忍痛起身,乖乖地回到大廳。
她可不想跟娘親解釋她到底蹲在那裡幹什麼,免得引來她的怒吼。
「妳呀,應該好好跟妳皇甫大哥道謝,人家這麼忙,還特地送妳回來。話說回來,怎麼妳連請人家進來坐一下都沒有,妳這丫頭的禮貌都到哪兒去啦?」賀蘭夫人不滿地看著女兒慢吞吞地在身邊坐下。
賀蘭媛哪裡會知道皇甫熾根本沒有打道回府,還厚臉皮地跟進來?在他的幫助下翻過圍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頭過:話說回來,他這麼大的人走路怎麼都不會發出聲音啊?
「娘,現在已經很晚了,這傢伙……我是說皇甫大哥也累了,妳就讓他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改天再說嘛。」賀蘭媛避開娘親的話鋒,不著痕跡地開口。
興致勃勃的賀蘭夫人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臉上的熱忱梢梢退了些。女兒雖然笨,但講的話也不無道理,現在的確是有一點晚了。
「熾啊,你會累嗎?」
賀蘭媛抬起眼睫,拚命對他使眼色。
皇甫熾看著她擠眉弄眼好一會兒之後,薄唇輕勾。「不,我不累。」
賀蘭媛的腦中響起比撞到花盆時更大的聲音,人也跟著一陣搖晃。
鬆了一口氣的賀蘭夫人情緒整個高昂起來。「來人啊,上菜、倒酒,順便把老爺叫起來。」
賀蘭媛不肯死心地再勸說:「娘,現在是三更……」
「妳閉嘴。」
「我是說……」
「閉嘴。」
這次賀蘭媛才張開嘴,賀蘭夫人便先聲奪人,順便遞給她一個充滿警告的狠瞪。
「媛兒如果覺得累,就先去休息好了。」皇甫熾故意丟出一句看似體貼的話,有趣地看著對面的小臉因此而憤恨地皺了起來。
什麼嘛,明明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娘親根本不可能放人,皇甫熾還故意那麼問;所以她就說嘛,他真的是天底下最邪惡、最卑鄙的男人。
「她不累。」賀蘭夫人馬上搶著回答。「而且媛兒跟你這麼久沒見面了,你們兩個應該趁這個機會多聊聊才對。」
「娘,我並沒有……」話還沒說完,賀蘭夫人便在賀蘭媛的腿上狠狠地擰了一下,逼得她不得不把到嘴的話跟被疼痛逼出來的淚一起往肚子裡吞。
「那妳好歹讓我進去換一套衣服吧?」賀蘭媛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讓她回房小瞇一會兒,只要一會兒就好。
「不用,妳穿這樣很好看。」賀蘭夫人揮揮手,完全忘了自己剛才看見女兒一身緊身黑衣時的鄙夷樣。
「我同意。」皇甫熾輕聲附和,幽深的黑眸意味深長地落在賀蘭媛曲線畢露的黑衣上。
他的目光露骨得讓賀蘭媛感到一股強大的侵略性,她擱在腿上的小手驀地握緊,感到自己正被那道目光一寸一寸地吞噬掉。
就在此時,婢女端上酒菜,那種被鯨吞蠶食的不安感才稍稍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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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賀蘭府的主人賀蘭老爺從大廳的另一側姍姍來遲。
他先拍拍賀蘭媛的肩膀,用那種自以為愉快的口吻說:「賢侄,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
然後他轉向賀蘭夫人,用一種關愛的語氣說:「媛兒,幾天沒見妳,妳好像成熟了不少?」
最後他總算把目光投向皇甫熾,然後用擔憂的口氣說:「夫人,妳好像曬黑了。」
賀蘭夫人又尷尬又火大,一手將準備歪到皇甫熾身邊坐下的賀蘭老爺抓回來,用呵呵的乾笑聲來緩和被迷糊的老爺搞得有點尷尬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