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齊晏
「我知道有錢是很好,但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真心,這點我也知道。」她翻舞著衣袖,若有所思地笑說。
「什麼真心不真心的,等妳看上了男人再來跟我說吧!呵,真心,值幾個錢啊……」花喜蘭驀地瞠大眼,正色看著她。「等等!妳的話聽起來古怪得很,給我老實說,是不是看中意哪個男人了?」
蘇合香抿唇淺笑,小心探問:「蘭姨,萬一我真看中意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妳會怎麼樣?」
花喜蘭目光一沉。「我會把他轟出去,等他什麼都有了以後再來!」她斬釘截鐵地說。
蘇合香笑意斂去,低下臉慢慢地理著衣袖。
「妳看中誰了?說。」花喜蘭敏銳地盯著她。
「沒。」她回答得飛快,慢條斯理地把長長的衣袖一截一截地折好。
「當真沒有?」
「如果真的看上了,我自然會說。」她淡然轉身進屋,端起芳香的玉露茶輕啜幾口。
花喜蘭雖然有些懷疑,但仔細想想,她整天都待在自個兒屋裡,只有偶爾幾個晚上到茶坊舞幾曲,近來也沒見她出過門,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
「細細,眼光要好一點兒,蘭姨這麼用心栽培妳,可不能讓妳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就嫁了。妳要懂得攀高枝,往高處爬,才不枉費我待妳這片心。」花喜蘭再次苦口婆心地勸。
「好了,我知道了。」那些話她已經聽得滾瓜爛熟了,但聽是一回事,當緣分來時又是另一回事。「蘭姨,我累了,想歇一歇。」她忽然覺得好累,一種不明所以的累。
「妳總是這樣,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不想聽就借口喊累。」花喜蘭邁步出去,又轉回來提醒了幾句——「妳已經二十歲了,想想長孫皇后十三歲就嫁給皇上了,妳算算自己還有多少青春可蹉跎!」
聽著花喜蘭關上門,重重離去的腳步聲,蘇合香深深吸了口氣,幽幽一歎。
在沒遇見孫玄羲以前,她根本什麼願望都沒有,因為她覺得自己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曾打從心底真正渴盼過一件東西。但是在遇見孫玄羲以後便不同了,她初次嘗到了為一個男人動心的滋味,也開始有了夢想,想擁有他、想讓他成為自己的男人,這是個不算太奢侈的夢想,但是令她動心的男人卻早已在兩年前訂了親,心願才剛剛萌芽就被摧折了。
命運總愛捉弄人不是?她是長安城第一舞伶又怎樣?也比不過五姓女那樣的高門呀!再多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又怎樣?她只能是當人家小妾的分!但攀那樣的高枝到底能得到什麼人間珍貴的價值?很可能最終得到的只是翠荷姊那樣悲涼淒清的下場,值得嗎?
她的視線習慣性地落到後院圍牆上。
天陰陰的,灰雲很厚。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推開門扉,直直地往後院走去,爬上木梯。
長滿雜草的後院空蕩蕩的,井邊石几上擺著已經雕出形貌清晰可辨的觀音像,雕刀、扁鑿、小木槌凌亂地散放在一旁。
孫玄羲不在。他會去哪兒?
怔怔站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孫玄羲回來。
天更陰了些,她擔心下雨會打濕了佛像,於是便爬上牆頭,把木梯整個移到另一面去,然後順著梯子爬下。
來到那尊用樟木雕成的觀音像前,她正想抱起來搬進屋去,忽然想起孫玄羲雕刻前總是慎重其事地淨過身才開始動手刻,她若隨隨便便抱進懷裡,會不會對菩薩太不敬了?要是孫玄羲知道了,說不定還會發脾氣。
雖然雕像看起來僅是粗坯,並未完成,但她仍恭敬地跪下,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觀音大士,天快下雨了!信女擔心大士被雨打濕了,所以得將大士移進屋去。信女雖未及淨身,但心靈純淨,望求大士莫要怪罪才好。」
禱念完畢,正要伸出手去抱,忽地一怔,在望見觀音容顏的一瞬間,她困惑住了。
觀音大士的臉龐秀美,豐潤閒麗,頭戴透明的寶冠,端然安坐,沒有千手,只有一雙手閒適地擱放在膝上,右手持極樂之花,眉目間有些天真嫵媚,缺少佛像應有的莊嚴安詳。
她怔怔地凝視著雕像的眉、眼、輪廓、神韻、微抿的唇,深深地、仔細地凝視著,漸漸地,她會意出那尊雕像很像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她自己!
她的心不能自己地狂跳起來,指尖輕柔地在雕像的臉龐上撫摸游移。未經修光的粗糙木紋讓她的指尖微感剌痛,似乎可以感受得到藏在木紋中迷亂的心,她的眼眶漸漸紅了,眼前朦朧得什麼都看不清,心中燃起一燈如豆,幽光微微照進,將她的心暖暖地融成了一片汪洋。
原來,孫玄羲心中並不是沒有她。
「孫玄羲……」她甜蜜地喚著他的名,收回手,將微麻的指尖輕點在心口,用激烈的心跳來回應。
她抑制不住急切的心跳,很想快點看到孫玄羲,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她試著想讓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希望心跳不要跳得太快,好讓自己可以想清楚等一會兒看到孫玄羲之後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她要如何讓他明白她的心情?
有種等不及的感覺,她迫不及待想見他。
念頭剛閃過,她便提起紗裙,快步往外走出去。經過廂房時,她略略停步,看見自己親手繡的雀鳥錦被整整齊齊地折迭在他的床上。
她微微地笑了,原來,動心的感覺竟是如此甜,甜得像蜜。
翠荷姊,我相信孫玄羲是個好男人,妳覺得呢?
一陣風涼颯地吹來,捲起一地枯葉,輕拂逗弄著她裙上的雀鳥。
蘇合香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提著紗裙奔了出去。
☆☆☆☆☆☆☆☆☆☆☆☆☆☆☆☆☆☆☆☆☆☆
「什麼?你把觀音雕成了仕女?」「合春號」老闆瞪大了眼。
「真是萬分抱歉。」孫玄羲的笑容中有一絲尷尬狼狽。「所以,我想再來取一塊樟木重新雕過,至於欠下的錢,在我雕好千手觀音之後再請您從酬金中扣除。」
「以你的手藝,我想雕成的仕女定然是栩栩如生,宛若天仙的大美人兒吧?千手觀音變成天仙美女也行,等你完成了以後送過來給我瞧瞧。」老闆的眼神忽然露出一股低俗的邪氣。
孫玄羲冷下臉來。「實不相瞞,那尊仕女已經讓我不小心刻壞了,所以我還是決定重新雕一尊千手觀音像給你。」他可不願自己的作品成為他人意淫的對象。
「嗄?刻壞了?」老闆沒察覺到他眼中的不悅之色,甚覺可惜地搖了搖頭。「唉,其實就算你真捧個美女木雕過來,我也不一定能收,我家那個婆娘啊,善妒得很吶!觀音她愛拜,可要是美女呢,她肯定拿斧頭劈成木柴燒了去。」他邊笑著說,邊走到木架前,從中挑了一塊滿意的樟木,搬過來給孫玄羲。
孫玄羲審視著樟木。「這塊樟木細了點,不好雕成千手觀音。」
「那也沒法子呀,最好的那塊已經被你刻壞了,我店裡如今最好的木頭就只剩下這一塊了。」
「合春號」老闆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難掩心疼之情。
「真的是萬分抱歉。」孫玄羲對「合春號」老闆懷著深深的歉疚,因為他懂得失去一塊好木頭的那種心痛。
「唉,算了,刻不成千手觀音也沒關係,只要是觀音大士便行了。」
「好。」孫玄羲點頭。其實那一塊上好的樟木並沒有絲毫損壞,只是他已決定留在身邊,讓它跟隨著自己回洛陽。
「天好像要下雨了,你快點走吧。我怕木頭淋到雨,等天氣好了再讓人給你送過去。」老闆看了看陰鬱的天色,催促他快走。
「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
「幫我留意附近還有沒有空屋,我想搬離現在住的地方。」這是他不久前作出的決定。
「怎麼?」老闆緊張地盯著他瞧。「你……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嗎?」
「不是。」他淡笑。「前面的茶坊太吵嚷了,我很難靜下心來雕刻。」
「這樣啊……」老闆鬆口氣呵呵一笑。「好,有消息再通知你。」
「您知道最近有人要前往洛陽去的嗎?」他已寫好了一封家書,在信裡向爹娘說明他的近況以及暫時還不能回去的原因。
「『亂茶坊』來往的客商多,你去問問,很容易就能問到了。」「合春號」老闆狐疑地看他一眼。「「亂茶坊』就在你現在住屋的後面,你難道還沒進去過?」
「沒有。」他垂眸笑笑,轉身往外走。
「來長安不能沒看長安第一舞伶蘇合香跳舞,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合春號」老闆向他大力推薦。
孫玄羲淡淡應了聲,心中苦澀地想著,看過蘇合香跳舞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又有多少男人被她勾去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