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宣媛
「不知何時才能喝到他們的喜酒?妍師父若成親有孕了,或許是小師弟們的福氣呢。」
「你會不會想太多?八字都還沒一撇!」
「等師父回來,我們就鬧他去,死纏活逼也要問出一個答案。」
「這好,看他們不幹不脆的拖日子,我們等得都生煩了,不如當個小媒人,幫他們拉拉線;而且魔頭師父要是再不快生個小魔頭師弟或師妹,再過幾年大概就生不出來了。」
「她要是成為我們的師娘,會不會像現在一樣凶狠,把我們當成她的門徒那樣操練?」他憂心仲仲地問道。
「安啦,咱師父人好,成了親必然捨不得讓妻子出來拋頭露面,小師弟們有福了!」
「說的有理,就等師父回來,我們幾個說什麼也要逼他娶她。」
「你家師父幾時回來?」
眾少年胡扯亂提議,愈聊愈開心,忽然,冷不防插進一道帶笑的清朗男聲,突兀的截斷他們熱烈的討論。
少年們一愣,不約而同相將視線移至落坐於他們身旁不請自來的陌生男子身上。
男子約莫二十出頭年紀,有著高瘦頎長的好身材,身著樣式利落的牙白色長衫、長褲,背後斜背一把用素色布巾包裡的長劍,面容清俊爾雅,目光含笑,和他們略顯粗獷的師父比較起來——師父立刻被比下去!
「你……你是誰啊?」沒記錯的話,武館的大門好像是關著的吧?
「介意請我喝杯茶嗎?」男子笑問。
「呃……請喝。」少年摸不清頭緒,呆呆的回應。
男子翻起一隻茶盤上的茶杯,替自己倒了杯涼茶喝了起來,喝完後他提醒少年,「你還沒回答我你師父幾時回來?」
「我師父……他今晚就回來了。」少年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是來應徵武館師父一職的對不對?你要不要等過陣子再過來,等妍師父嫁給我師父,讓出空缺後你再來應徵。」
「你妍師父喜歡你師父?」他劍屆一挑,頗為關心。
「當然喜歡啊!」少年理直氣壯的道。和他師父這麼好的對象日日相處,她怎可能不喜歡!
「喔。」男子淡應一聲,不置可否。
「這位大哥貴姓?」想到這名男子以後可能成為武館師父,他客氣一點準沒錯。
男子停頓片刻,回道:「姓周。」
「周大哥啊,要不要再喝杯茶?」他提起茶壺要幫男子倒茶。
男子還沒回答,少年就被同伴打了下後腦,手裡茶壺沒拿穩,潑出些許茶湯。
「你對身份不明的陌生人這麼好做什麼?」打人的少年怒道。師父當說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可他的傻師兄從沒記得過。
「他……他不是要來應徵的嗎?」
「應徵什麼?我們武館又不缺師父!」
「可是……」剛剛不是才說妍師父要嫁給師父了嗎?
「別可是了!」少年低斥一聲,轉頭問男子,「周公子來義德武館有何要事?」
男子淺笑,這群少年可真有趣。「來見一個人。」
「見我師父?」少年追問,濃眉大眼寫滿防備。
男子淡笑不語,聽見遠方響起悶雷聲響,優閒地說道:「快下雨了。」
少年們紛紛抬頭看向天際,天空一片烏黑,隱隱電光從層層雲間間透出來,沒多久響雷聲即伴隨雨點劈下。
「哇!下雨了!」院中孩童們匆忙高呼,大夥兒撿起木槍、木棍急步跑進簷下躲雨。
惟獨妍師父還站在原地不動,她怔怔看著雨水落下,喃喃自語,「又到了梅雨季節了呀……」
「師父,快進來躲雨啦!」小孩們高喊發呆中的師父,不懂她還站在那裡做啥?
「喔?」妍師父清醒過來,對門徒燦爛一笑,「就來。」
雨勢不小,她瞇眼笑著跑進屋簷下,一個不小心撞進某人懷裡。
「噢,對不住。」她急退一步,那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肘,穩住她的腳步。
「沒關係。」對方輕應,聲音裡凝聚許多情感。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灌進耳裡,她猛然抬頭,看著對方的臉呆楞許久。「阿焰?」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他微怨道,心裡既開心她重展笑顏,又無奈於分離四年半以來的寂寞孤獨。
「你怎會到這兒來?」她心臟狂跳,卻不敢抱持任何奢望。「你溜出來玩對不對?誰陪你來?」她掃視週遭,只見十多雙好奇觀望的眸子定在他們身上,不見其它隨從。
「你一個人來?」太冒險了吧?
「我一個人來。」他貪戀的凝視著她濕答答的小臉。四年過去,她的變化不大,就是多了一份以往沒有的沉穩,少了一分愛耍賴的嬌氣。
他掏出帕子擦去她臉上的雨滴,自然的動作卻引來十幾個旁觀者驚訝的低呼。
是作夢嗎?不然怎會在分離多年之後,還有和他見面的機會?她以為,他們此生再無緣相見;可現在,他卻在幫她擦臉!熟悉的手勢、熟悉的動作,熟悉的人兒,她……是在作夢吧?
「你——幾時回去?」不想抱存一丁點期望,不期望,就不會失望。
「我才來你就催我回去?」他好像老是在幫她擦臉,她怎麼這麼愛淋雨呢?
「問問嘛!」她乾笑,依稀感覺他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先回去換件衣裳再說。」她衣衫半濕,怕她著涼了。
他還是將她的健康視為第一,她曾經氣恨他這點,這會兒卻有溫馨的感動。
「下了雨就不能上課,是該回去了。」
大小門徒們暗氣武館裡沒有女人衣物,要不然他們就可以繼續欣賞下去了。
「你等等。」她丟下一句,轉身吩咐一律住宿在武館的門徒們,「大家都到食堂裡去,晚膳應該準備好了,用過餐後趁早沐浴,館主入夜就回來,你們別亂跑、別玩把戲,給我聽話點!」
「知道了。」少年、小孩見沒戲好看便很快一哄而散。
「我去拿傘。」她轉身要進廳裡拿傘,才回頭就有個孩子拿著傘等在那裡。
「師父,傘給你。」小男孩笑嬉嬉的遞來紙傘,自己手裡還拿著另一把。
「還有你手裡的。」她接過手,又向小男孩要另一把。
「這是我等一下幫你們關門時要用的。」男孩搔搔頭,憨憨傻笑。
「那再去幫師父拿一把。」她催促門徒。唉,怎麼不多拿一把出來呢?
雲焰取過傘撐開。「不用了,我們一起。」
不等她反應,他輕摟她肩頭,半拉著她走入雨中。
「被別人看到不好吧?」後面就跟著一個別人喔,走上街後還有更多的別人耶。
「這句話,以前都是我在說的。」他有些感慨,又有些憐惜她。
「說的也是。」她微笑。以前她總愛欺負他嘛!
打開大門踏出去,背後大門隨即被關上並栓上門閂,好像怕她回頭索取另一把傘似的。
「小鬼!」她失笑道。是在幫師父她製造機會嗎?
下著雨的黃昏大街人潮稀少,只有幾名錯身而過的路人。南方的泉州較為悶熱,和京城的涼爽氣候明顯不同。他將傘挪近她那邊,不在乎雨水淋濕他的肩膀。
「知道武館少年們都稱呼你什麼嗎?」他笑問。看她生活過得自在,他心裡的牽掛減輕不少。
「不是魔頭師父就是女魔頭師父。」她哼道。那群死小子,以為她不曉得他們幫她取什麼外號嗎?
「你知道啊?不生氣?」
「生什麼氣?我看是報應吧!從前我將楊少傅氣到得內傷,只差沒吐血;沒幾年風水就輪流轉,今天換我被那些兔崽子氣回來,剛剛好扯平。」說到最後反而覺得好笑了。
她的眉眼帶笑,要有什麼苦呀愁的,也早被過往的歲月帶走了。她既選擇重新開始,那些繁華舊事就煩不了她了。
大雨直落,他和她近身躲在小小的傘面下。她甜軟的嗓音嬌軟如昔,清雅襲人的茉莉香氣亦如昔,他封存在心裡四年多的深摯情意,跟隨著重逢的喜悅全面傾巢而出。
在宮廷的四年多裡,他日日夜夜無不思念著身旁的女子——他的巧妍公主啊!
「到家了!」她在一幢簡樸的房舍前停住,拿出鎖匙來開門。住所和武館距離不遠,只隔了兩條街。
開門後見到的是整理得很乾淨的大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廂房,再裡面一點似乎還有間廚房,空間不大卻覺清靜舒適。
「我先去換件衣服,口渴的話自己去廚房倒茶喝。」說完即走進左邊的房間,沒費心招呼客人。
他在桌邊坐下,心頭湧起百般滋味。
該怎麼論定卸下公主頭銜的她過得好或不好?在華麗深宮裡有數十個人專門服侍她,她只須動動嘴,立刻有人幫她打點好生活所需;長年富貴嬌養著,永遠褪不掉嬌慣的孩子心性。
出了宮,丟棄所有身外之物的牽絆,她卻真真實實的成長了。隻身在外,沒有人幫著她、照顧她,她只能堅強起來照顧自己。因為生活獨立,沒讓心智停留在青稚的少女時代,這是人生必經的階段,雖然她遺失了一些東西,但也得到了另一些,她應當——不覺後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