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玄小佛
連跑帶爬,兩人又叫又笑,一頭的汗,一臉的沙,程多倫一個觔斗,倒跌在草地上,被牽著的羅小路,跟著翻了個身。
「累死了,我起不來了。」平常不太活動的程多倫,仰躺著。
「我餓死了,也不想起來了。」
「很餓呀?」
「餓的不得了。」
「那怎麼辦?要不要下山?」
「不下山。」
「不下山就沒東西吃,你不是很餓嗎?」
羅小路一翻身,坐起來,眼了轉,兩手一拍,跳了起來。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喂,你去哪裡?」
沒聽到羅小路的回答,羅小路已經不見了,那兩條修長的腿,鑽進了樹林裡,程多倫急的在樹林外轉,想叫羅小路名宇,又怕引來什麼不測,又不敢進樹林,擔心羅小路出來找不到自己,正在左右不能拿主意,只見羅小路提著一隻垂著頭、不吭不叫的雞,輕鬆的從樹林裡跑出來。程多倫目瞪口呆的望望羅小路,望望雞。
「大白癡,你帶打火機沒?」
「帶了。」
「好極了,去找些樹枝來。」
「樹枝?找——找樹枝幹嘛?」
「別多問,找樹枝來就對了,愈多愈好。」
程多倫摸著腦袋,一肚子莫名其妙,開始一根一根,張羅樹枝。
羅小路動作很快,三下兩下,一隻雞就糊滿了泥,程多倫抱著樹枝,看見地上那只糊滿泥的雞,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放下。
「打火機。」
羅小路頭也沒抬,一隻手伸出來,就把樹枝堆起來了。
「喏,打火機。」
接過打火機,卡嚓一聲,樹枝著火了,羅小路把打火機扔開,糊滿泥的雞,往火堆裡一丟,兩手拍拍,移開身子,拭了拭臉上的煙灰。
「給我一根煙。」
程多倫趕忙掏出煙。
「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有東西吃了。」
「就——一就是——。」程多倫指指丟在火堆裡,糊滿泥的雞:「就是那——那隻雞?」
「怎麼?你沒吃過?這就是化子雞。」
「化子雞?」
「你怎麼土成這個樣子?你從來不參加郊遊的呀?」
「很少。」
「難怪。」羅小路眼珠一翻,坐到火堆旁邊,撥了撥火:「你呀,家裡太有錢,吃的太講究了,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你大概連聽都沒聽過。」
「這——這隻雞你從哪檢的?」
「撿?偷的。」
「偷的?你為什麼要偷一隻死的?」
「死的?大白癡。」羅小路又撥了撥火:「我把它打暈的。」
這叫程多倫又一陣目瞪口呆,打暈?老天?一隻活生生的雞!
羅小路撥完了火,見程多倫呆呆的看著自己,放下煙,放下樹枝,兩腿盤坐,仰起臉。
「大白癡,你是不是被我嚇壞了?」
程多倫猶豫的搖了搖頭,隔會兒,又點了一下。
「你——不欣賞我這種舉動?」
半天,程多倫沒有回答,羅小路急了。
「你告訴我嘛,你是不是——。」
程多倫坐下來,面帶愧色的抓著羅小路的手。
「我不欣賞我自己,你是我見過的女孩中,最敢作敢為、最有主張、最勇敢的,我決沒有勇氣把一隻活生生的雞打暈,可是你是個女孩,你居然敢,我很羞愧,真的,在你面前,我很羞,我太需要有你這種個性。」程多倫抓緊那隻手:「我很欣賞你,很欣賞、很欣賞你。」
「你是說——,欣賞我?」
「欣賞的不得了。」程多倫張著口,要再說話,臉先紅起來了:「我還——,還——。」
「還怎麼樣?」
「還——」程多倫嚥下一口口水:「還開始喜歡你了。」
嘩的一聲,羅小路哭起來了,多倫真是嚇壞了,抓著羅小路的手,無措的。
「我——我是真的——,我——,你不要哭——,如果——,如果,如果你不願意聽,我收回來好了,以後——,以後我一定不說了。」
羅小路愈哭愈厲害,程多倫每說一句,她就搖一次頭。
「我發誓——,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會說。」
羅小路抬起臉,抽泣的。
「我要——,我要——。」
「你要——,你要什麼?」
「我要——,我要你說。」
只在那麼一剎那,程多倫有一種巨大的成人意識,張開一雙強勁的手臂,包圍住那個野氣十足,卻又很稚嫩、傻氣的羅小路。下面跟著產生的,是極自然,極自然的吻。
這個吻,輕輕的,但蕩漾著兩種恩情,程多倫感覺自己像個男人,那是迥然不同於舒雲的,這個吻,明顯的使自己有極高昂的自尊,這份自尊包括著優越感與保護女性的鷹揚。這是男人,程多倫體會了用自己的雙臂去圈住一個女孩,就是一個男人的權力,它帶來了性別上的區分,自尊,強烈、美好的自尊。
嗓門再大,脾氣再凶,再怎麼缺女人味,羅小路總是個女孩,一個十九歲的女孩,一個正要尋找愛與被愛的年齡,這個吻,它帶來的:啟發了溫柔、和馴、安靜、恬謐。這個凶厲巴氣的女孩;她完全是個典型的女孩了。
包圍的雙臂輕輕鬆開,兩隻年輕的手,那麼羞澀的握著,握著。你望著我,我低下了臉,我抬起臉,你略放低深情的眸子,一切就如戀愛中的氣氛,甜甜的,心一跳一跳,美的心醉。
「唉呀,雞快烤焦了。」
羅小路到底是羅小路,才羞澀半天,像個女孩子樣,身子跳起,嗓門尖尖的叫,原來的樣子又跑出來了。倒是那個程多倫臉頰的紅暈還沒褪掉。
拿樹枝撥了幾下,羅小路用鞋尖把一隻黑漆漆的雞從火堆旁踢到程多倫面前,笑著插住腰。
「看起來跟我一樣髒兮兮的是不是?」
多倫兩手圈住膝蓋,笑而不答。
「別笑,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喝啤酒吃冰淇淋的時候,你第一眼看到我,心裡就在想:這個女生怎麼那麼髒,頭髮那麼亂,牛仔褲的褲角都破了,上面還有油漆,嬉皮袋像從垃圾箱撿出來的,對不對?」羅小路跪坐在地上,邊說邊剝燒焦的泥巴:「看到這只叫化子雞,就想起那次的我,對不對?」
程多倫是那麼笑而不答,羅小路剝一下泥,手就放到唇邊吹一下。
「好燙。」
「我來剝。」
程多倫手還沒伸過來,羅小路一把就打過去。
「你呀,算了,雞會被你剝爛。」
說著,就像變魔術般,一隻白嫩乾淨的雞,就出來了。羅小路扯下一隻雞腿丟給程多倫,另一隻腿,咬在自己口裡。
「怎麼?不敢吃?」咬了一口,見程多倫還拿著,直望自己,羅小路指了指雞腿:「別看泥巴髒兮兮,裡面可很乾淨,你吃啊,別怕,包你沒危險,出毛病我負責。」
羅小路胸脯一拍,又啃了一大口。
「你還是不敢吃?」
程多倫用力啃了一大口,嘴角油油的。
「好不好吃?」
程多倫愣直的看羅小路,啃雞腿的時候,眼珠子還往上轉,總之,是一刻不松的看。
「喂,大白癡,我是不是突然變漂亮了,幹嘛看我像看電影一樣。」
羅小路又剝了一大塊雞丟過去,抹抹嘴,給自己剝了更大的一塊。
「很好吃吧?」
「很好吃。」
「你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嗎?」
「沒吃過。」
「偷雞的那個女孩很可愛吧?」
「很可愛。」
「你要不要再吻一次那個偷雞的女孩?」
兩隻手上的兩塊雞一丟,安靜的山林,出現了這樣的畫面:擁吻。
第九章
「已經過去三個星期了。」
「什麼三個星期了?」
「你出來三個星期了。」程多倫拍一下羅小路的頭。
「要開始勸我回去?」
程多倫扳過羅小路的臉,看了半天,攬進胸膛,就差沒把那張臉揉進自己心口。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回去,我帶著你躲起來,一輩子叫別人找不到你。」
勾起胸前的臉,程多倫嚴肅的,隱藏著難過的。
「三個禮拜以來,我沒有跟你提監獄的事,我沒有勸你回去,開始的原因是:我知道那樣會叫你反感,後來的原因,—一你知道的,我逐漸害怕——」程多倫的嗓子有濃厚的鼻音:「越獄行為,以你判的刑,至少要加重半年,半年——,從前的話,我替你難過,現在,我替你,也替我自己——。如果我能有方法使你免獄,我願意做任何事。」
羅小路跪在地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張起那雙大眼睛,水瑩瑩的。
「大白癡。」
「你說什麼?」
「你愛上我了嗎?」
程多倫毫不考慮,沒有分秒的思索,用力的點頭。
「你不覺得我又凶、又髒、又貪吃、又偷東西了?」
程多倫更用力的搖頭。
「你捨不得我回監獄?」
「捨不得。」程多倫的聲音差不多有著哽咽。
「可是你還是要勸我回去?」
程多倫沒講話,半天,以點頭回答。
羅小路還是跪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看著程多倫,嘴角漾起一抹聽話的甜謐。
「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