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艾瑪·瑞琪夢
「但是你絕不會給她們任何機會。」她平靜地接過他的話。
「那當然。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從來不會懾於富貴。也許你並不喜歡常常參加那些社交場合,但是你從來不會害怕,只是平靜的面對一切、接受一切,絕不疑神疑鬼的困擾我……」
「那是因為我們的狀況不同,我覺得我沒有權利質問你這個那個的。」
「不——反正我相信你不會是那種女人,而且我說過我們的婚姻帶給我很大的快樂。唯一令我困擾是你的……呃……應該說是沉默吧!你好像刻意在扮演某種角色。」
「沒錯,我是。」她坦然的說。
「所以這也是使我曲解安妮的話的部份原因。我以為你真的變了,變得有心機,所以你從不和我爭吵。我心裡總有個模糊的聲音告訴我,你並不是那樣的人,但我還是武斷地認為你和我結婚是別有所圖。」他頓了一下,聲音更輕的說:「當時我真的對你很失望,莫麗。我的心裡也因此很不平衡,而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調適過來。」他淒然微笑:「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才告訴你我心裡的話。我原本是想在安妮來的那天晚上告訴你,但是被她這麼一攪局,反而生出這麼多枝枝節節。」接著是一陣靜默,他漫無目標的梭巡窗外的景象,接著他不期然的改變話題,問道:「你覺得魏先生夫婦是怎樣的人?」
「你是說你的舅舅和舅媽?」她一時之間思緒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問的話,便集中心思回想和他們之間的對話。她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宗教狂,自以為是,冷酷。」
「道德狂。」他淡漠的說。「真奇怪!歷史總是不斷的重演。我母親顯然迷戀我父親,她跟著他,懷了他的孩子!最後被他拋棄——然後她就死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那位聖潔的舅媽不斷的拿道德壓迫她吧!」
難道這就是查理不願拋棄她的原因?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你舅舅呢?」
「他倒不在口頭上說教,他喜歡用皮帶抽打。」看到她驚駭的表情,他繼續:「沒錯,他打我。直到我長大了,他才停止,我想他是怕我會還手吧!」他戲謔地笑了笑。「當然我從來沒有還手,我不願自己變成和他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下定決心,絕不要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他歎了口氣。「莫麗,我是在黑暗中長大的,沒有歡笑,沒有喜悅,甚至連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都會招來鞭打。日復一日他們不斷提醒我,我母親是個下賤的娼妓。許多個夜晚我趴在床上——因為背後紅腫疼痛,盡量往好的地方想,好讓自己能繼續和舅舅生活下去。我常常想到母親,一個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長大的女孩,我總忍不住為她掉眼淚。我從不怪她逃家去找尋自己的幸福,但她不應該去追求一個根本不想要她的男人,我認為她應該要有更多的尊嚴。」
「你對我的看法也一樣嗎?」
「不——不完全一樣。你不曾表現出來,也不曾『騷擾』過我。我想我母親是很赤裸裸的表現出來吧!但我更要怪的人是我的舅舅和舅媽,如果不是他們把我母親逼得太緊,她也不會逃家,不會只因為需要被愛就盲目地去追求男人。」
「就因為我沒有和令堂相同的理由,所以你懷疑我對你的迷戀是為了物質?」
「很抱歉,我曾經這麼認為。但是,我知道你父母是愛你的,只是那是一種會讓你窒息的愛。我知道你父親負了不少債,因此就懷疑你和我結婚的動機,對不對?他的工廠現在經營得怎麼樣?如果他的確需要財務上的援助,你只需要跟我開——」
「不!」她打斷他的話。說什麼她也不會為這件事向他開口求援。「現在業務已經有起色了,經營也重新上軌道,他吸收了一位年輕的合夥人,一切運作都很順利。繼續說你的舅舅和舅媽,你說你怪他們……」她急於要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好吧!不錯,我是怪他們,我期盼一年一年趕快過去,等著趕快長大。他們用鞭子抽我的時候,我咬緊牙關絕不出聲;他們把我偷偷做的心愛模型船砸壞,我也只是聳聳肩。但我絕不會忘記也絕不會原諒,我發誓只要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用一切的方法使他們難堪,使他們恨我就像我恨他們一樣。後來我在村子裡、學校裡、到處惹麻煩,沒辦法通過考試——因為考到一半就交卷不寫了。到我十六歲那年有一天回到家,發現所有的東西都被堆在屋外,我就離開他們搬進一位同學的家裡。」
「這件事我也記得。」她輕聲說道。「你的行李擺在同學家一整個星期,那時還引起村子裡好一陣議論。」
「就在那個時候,我決定要離開那個死氣沉沉的小鎮到大都市去!」
「因此你變成了一位冒險家,假裝不關心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關心。」
「假裝?」他微笑著反問。
「是!」她十分肯定。「假裝。我有比別人更多的理由相信你的冷漠是一種偽裝。因為我不相信在莫尼死後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全是假的。」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我真的很關心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父母,告訴他們不要再傷害你、利用你。」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關心我,關心別人,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發生什麼事。」她頓了一下,試著想詮釋他的心態:「似乎有點自我毀滅的傾向。」
「與其說自我毀滅,不如說是決心要出人頭地的強烈企圖心。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微笑著繼續說道:「老實說,我也喜歡和人鬥智,接受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挑戰。」
「那時候由於你所過的——所忍受的生活,使你能夠真正瞭解我對莫尼去世的感受。」
「對。那時你一直在『掙扎』,為了你的父母,你盡力使自己勇敢、堅強,我非常佩服你這一點。你也可以陷在痛苦和憤怒之中!但你並沒有,只是默默承受一切。這件事我一直記得,也因而拉近了我們心靈上的距離。但當我發現你對我的迷戀,我真的驚駭不已,過去的陰影又重新回到我心裡。」
他的話隱隱又再刺痛了她。「對不起……」她喃喃地說。
「不,不要再道歉了,莫麗。事實上最該道歉的人是我。你知道嗎?過去這一年來我體驗了很多我過去認為並不存在的感覺。喜悅、痛苦、困惑、恐懼,還有愛。在費妮的挑撥之後,我飛到英國去接你回來……」
「她真的說了那些話。」她急切地打斷他。「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目的,她一定知道我會告訴你她說了些什麼——」
「我知道。」他低頭對她笑笑,把她擁緊了些。「我想她不會在乎我知不知道,或者她希望讓我相信是你在說謊。她告訴我,你說你再也不想見到我。我根本不願意相信她,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還有一想到她害得你又搭渡輪迴英國去,我就……」他瞬間氣往上衝。
「可是我把蘿拉包得很好,她一路上都很安全……」
他驚訝地看著她:「不是!我並不擔心孩子,因為我知道你會把她保護得很好。我擔心的是你!你並不是正常生產,而是動了『手術』,你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醫生告訴我不能讓你勞累或是緊張,要我盡量在生活上和心情上讓你保持平靜,不要引起任何爭議。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等到今天才告訴你我心裡的感受?而且我把你送回貝克福!主要也是為了讓你避開搬家的勞苦和麻煩。誰知道夜長夢多,還加上費妮攪局!然後當我聽到火車失事的消息……啊!天哪,莫麗,我簡直要崩潰了……」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想我……」她平靜地說。
「我是想你,想看見你,想你的微笑,想——啊!莫麗,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儘管我們之間有那麼多誤解,但你仍是我的一部份。」他微微搖了搖頭:「所以我一直催著工人趕工,好早一點接你們回來。我托大衛打的那通電話,他沒打,我知道你很生氣……」
「你為什麼要托他?為什麼不自己打呢?」她疑惑的問。
「哎——因為——我親愛的太太一定會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像是我在哪裡呀?正在做什麼啦?所以我想與其要像個傻子一樣的扯謊,不如就叫大衛替我打那通電話,這樣省事得多。大衛不知道那通電話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次沒撥通之後就叫費妮幫他打。」
「她當然不會打。」
「是啊,接著我就被那塊該死的瓦片打到。馬丁急忙把我送到醫院,我一醒來就出院回家——然後才知道你回來又走了。我的天哪!整件事就是這麼陰錯陽差、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