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吉兒
「這個當然。」那時哪有閒錢泡俱樂部啊?「我們一邊打工,一邊唸書。我的復仇心很強烈,每天都咬著牙兼顧打工跟學業,就算到了外地唸書,也一直在做進軍商場的準備。」
「幹嘛那麼辛苦呢?」她想起,他曾經拒絕過老爹的白信封。「你們該不會一路『謝絕』人家的美意吧?」她皺了皺眉。
「一開始,是二奶奶不准我們接受施捨……」
她噴出硝煙味。「你該知道,老爹不是施捨,他是不忍看到學生吃苦……」
「我知道、我知道。」他忙安撫。
平時見她對丁老爹沒大沒小,可是,稍有冒犯老爹之嫌,她又馬上護衛起自家人。他握緊她的手低笑,能當她的自家人,命真好!
「我曾經有過一秒的時間,想要收下那個信封,那個信封裡裝的是我打工好久才會拿到的薪水,如今卻唾手可得。收下它,我可以多睡一點、可以多點時間唸書,甚至一家子生活都能寬鬆些。」
「那為什麼……」是無聊的自尊在作祟嗎?
「我堅拒他的幫助,決定靠自己的力量去生活。我咬緊牙關,要在冬天時感覺寒冷,夏天時感覺襖熱,要在痛苦復痛苦之中,淬煉出最堅定的復仇之心,如果梢有一絲懈怠、貪圖一點享樂,我不可能為我父親洗刷冤屈。」
她張了張口,訥訥地應道:「原來如此。」
「二奶奶告訴我,我母親當初要嫁我父親的時候,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兩個半生順遂的男女結婚,還要掌管這麼大的事業,別說沒有人來踢館,也會自己垮台,她希望過幾年的苦日子,能讓我們知道怎麼從低處往上爬。」
「她好了不起!」聽到這裡,晴艷對二奶奶已經從一開始的畏懼,轉變成尊重,雙眼發亮地說。「她的想法雖然很古老,但真的好管用。沒有她的強力運作,你們也許會變成一盤散沙。」
他笑了,笑得她一臉莫名其妙。
「而且是自怨自艾的散沙。」他補充,有王佑安作為佐證。「我真的很慶幸有她、有這個家。」
她抓住一個重點。「你說這裡是你家?」臉色有點古怪。
對她來說,「房子」可以有很多棟,但「家」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雖然那棟別墅有很多快樂的回憶,但我的人生是從這裡開始覺醒,這裡才是我的家。」
「對了,你剛剛在笑什麼?」她用沒受傷的手,頂他一拐子。
「我笑妳講到二奶奶時,熠熠生輝的眼神,好像我們第一次面對面,妳看我的眼神。」
「哪種眼神?」
「就像貓看見耗子、狼狗看到肉排、孫猴子看到蟠桃……」
「喂!沒這麼飢渴吧?」他要不要再舉一例,把她湊成「四不像」?
「沒錯,就是飢渴!」他得意洋洋。「我就是在那一刻,愛上了妳。」
她笑罵:「你是渾身銅臭的生意人耶!能不能別講這種文藝青年的對白?」
他知道她害羞,卻決計不讓她閃躲。「我說真的。」
她還在ㄍㄧㄥ。「肉麻當有趣啊你!」
他握緊她的手,她休想逃開。「妳想深究的是我的內心,不是那些拉拉雜雜的問題。妳不是真的想知道『衛展翼以多少時間賺到人生的第一億』,妳想知道的是我今天告訴妳的一切,妳想要我,而我,就是被妳熱切的目光所吸引。」
晴艷目瞪口呆,腦子一片凌亂。
她揉了揉頭髮,「你在胡扯什麼?」她又搔了搔頭髮。「我要的才不是你。」她急得把手插進頭髮裡,亂攏一把。「我只想報導豪門恩怨,王子復仇記,如果你;想要感性一點,我們可以在最後幾段披露你的心路歷程……對,就是這樣!」
她突然停止攏發的動作,頂著一顆雞窩頭,表情非常堅定。她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強迫相信。
「如果我有什麼令你誤會的眼神,那也是我太熱衷於工作的緣故。」
「那是妳騙自己的把戲,早在一開始,妳就利用對我的戀慕,吸引我的視線。」
她大聲抗議:「我可是個專業敬業的記……」
「我知道妳是個專業又敬業的記者,但是妳的眼神也透露出,妳是個專業又敬業的女人,妳只想鑽進我的心。」
她傻住了,一雙向來犀利的眼神,出現了脆弱與迷惘。身為記者那層必須披掛的保護殼,已經被他撤除了。在他面前,她是女人,只是一個女人。
她咬著唇,不能明白,為什麼他懂她,遠比她懂自己多更多?
「不要這樣看著我。」他瘩啞地說道。
「為什麼?」她又露出什麼「狼狗看見肉排」的眼神了嗎?
「那會讓我想吻妳。」
她一怔,訥訥地開口:「要吻,就……吻啊!」她又沒說不可以。
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願投入他的懷抱。
他滿意地微笑,像怕驚擾她似的,蝶吻般的輕觸稍稍停留在她的兩瓣嫣紅,輕輕壓合,感受彼此的熱度,便分開。
然後,相視微笑,黝黑的瞳孔中只有彼此的倒影。
廚房後門旁的毛玻璃窗開啟一條縫,又關上。
在灶台前面大火快炒的二奶奶,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第八章
晚飯桌上,昏黃的燈光下,晴艷又敬又畏地偷眼瞧著二奶奶。
這個女人好厲害,是她逼出了衛展翼的潛力。不然,十六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剎那間天覆地滅,對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來說,猶如從天堂雲端摔到地獄泥沼,日子要怎麼過?
「一直看我做什麼?」二奶奶突然發聲。
「沒、沒事。」她趕快把臉埋進碗裡。
「吃飯要專心,細嚼慢咽,才能消化。」二奶奶親手舀了一碗湯。「把這湯統統喝下去,要不是衛展翼要我熬藥湯,我連雞都懶得宰……」最後幾句話,喃喃消失在她口中。
「好。」她乖得像只小喵,心裡滿滿是暖意。
原來他帶她到這裡來,是為了讓二奶奶替她補身子啊……她偷看了他一眼,衛展翼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飯後,他們攜手去散步。
屋外,蟲鳴唧唧,往遠處望開,燈火只是零星幾點,沒有光害的情況下,天上的星子每一顆都是那麼耀眼。
星輝灑在她的身上、他的身上,她合眸,深呼吸了幾口氣,覺得住院一周以來被浸泡到肺裡的藥水味,統統消失。
空氣是涼涼的,在她週身溫柔流動,有種好舒服好舒服的感覺。
「下午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忽然想起。
「妳還真是鍥而不捨。」不能乖乖讓他摟著,望盡星華嗎?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就像打不死的蟑螂?」她偎進他懷裡。
身子很溫暖,肩膀也不痛,空氣很新鮮,她的腦袋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衛展翼最敵人疑竇的,就是他已經一貧如洗了……好吧!就算他曾經努力打工,但他的確身無恆產,要從一個Nobody,變成Somebody,他需要籌碼。
籌碼從哪裡來?
「我研究所畢業之後,本來打算去找工作,但二奶奶把我叫進房裡,告訴我,外公去世之前,給了她幾千萬存款,以及幾座未開發的山頭。」
嘩!看不出來二奶奶是有錢人啊!
「你接收了?」
「剛開始不,我認為那是她一生辛勞的代價,在那個年代,雖然她大事小事一把抓,但身為妾,還是矮了人家一截,那些是外公給她的補償,我不能拿。」
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可是二奶奶堅持,錢放著只會愈變愈薄,她打算開始投資。」
「她也懂投資?」二奶奶還真時髦啊!
他笑了笑。「她要投資的人,是我。」
「耶?」她不禁驚訝地低叫起來。
幾千萬可不是小數目,光是每個月的利息,養他們一家子都綽綽有餘。但--當初二奶奶如果這麼做,就不會有今天的衛展翼。
她仰頭看看他,不管正面看、反面看,他總是英姿煥發的模樣。
人的個性,天生各有不同,如果沒有二奶奶的「魔鬼訓練」,他或許不會變成另一個王佑安,但也許他只會是個循規蹈矩的上班族,工作,結婚、生子,一生順遂,卻讓他父親蒙受的冤屈,成為永遠的遺憾。
「我只有接受,並且告訴自己,一定要成功。」他微微一笑。「我知道那些年,王金強還是不斷監視我們。他們奪了不義之財,生怕有什麼動靜,也怕有一天我會去復仇,所以,我必須偽裝我自己。」
她癟了癟嘴,想起雜誌上的花邊新聞。
「我進股市,首次就讓資金翻了幾倍。妳不得不說人性是醜惡的,我家原有很多親戚朋友,在我們困難時,一間間敲門請求收留,卻一個個被踢了回來。
可是,當我在股市一戰成名,那些親友又回到我面前,彷彿不曾在大風大雨的夜晚將我們趕出去,每個人都帶著笑容,像螞蟻見到蜜一樣黏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