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綠荷子
術士們目瞪口呆地站在岸邊,沒有任何類似的記錄曾經出現在古籍上,他們互相瞪著彼此,最後目光齊齊落在焱弼的身上。
「焱弼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焱弼神情恍惚地站在水池邊。
他沒有拉住人,只沾了一手的血跡,軫雀最後的眼神太過於驚心動魄,就連她的血跡沾在自己蒼白的皮膚上,都彷彿帶了動人心魄的意味。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等!」
文史宮站在角落裡,飛快地在景國史事簿上寫著今天的情況。
突發事件一件連著一件,遠遠比他記錄的速度還要快。
好不容易寫到焱弼大人下了決定,之後眾人便再也沒有了動靜,他鬆了口氣,甩了甩酸麻的手腕。
就在這麼短短的片刻間,低低的驚呼聲又突兀地響起——
「看啦!那邊是怎麼回事?」
一直在奮力搏鬥的的灰黑色泡沫猛地從池水中衝起,激起數米高的水柱,那是股濃重的妖力,看在術士們的眼裡,幻化成一隻犀角妖獸的模樣。
「妖力和神木分離了!」術士們驚喜地大聲呼喊著。
這個場面和古籍中記錄的一模一樣。
只不過以往每次都要至少洗滌神木一天一夜,歷盡艱難之後,分離過程才會開始,沒想到這次的儀式可以這麼順利!
「焱火!」焱弼大喝,手指凌空畫出一道符陣,直指黑色妖力而去。「焚!」
青色的火光包裹了妖力,彷彿干木上潑滿了油,立刻猛烈地燃燒起來。
池水中的血色迅速地消退,不一會兒,已經恢復了往常碧波粼粼的模樣。
原本乾枯焦黑的神木,就在眾人屏息的凝視中迅速地恢復著。
枯黃的葉子重新泛起青綠色,萎縮的枝幹伸展開來,神木龐大的軀幹好像突然抖擻了一下,從下到上,漸漸浮起生命的綠色。
「太……太好了!」
聽到歡呼聲的大臣們從外面紛紛奔進來,撲通地跪在地上,激動得全身發抖。
「神木恢復了!景國得救了!」
丞相激動得老淚縱橫,盯著神木癡癡笑了半天後,突然驚跳起來,「糟了!陛下?陛下人呢?」
被驚醒的大臣們頓時僵在原地。
圍攏在神木邊的術士們停下採集池水樣本的動作,其中一個中階術拍了拍腦袋,「糟糕,怎麼忘了,陛下還在祭台上呢。」
「還有一個人。」焱弼站在池邊,緊繃著臉,「軫雀還在池水裡。」
他才說完,嘩啦一聲水響,軫雀濕淋淋地從水池中央站起來。
她的眼睛恢復了往日沉靜的黑色,破爛不堪的衣衫勉強裹著身體,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傷口,大大小小猙獰地散佈在全身。
撥開濕漉漉的長髮,她凝視著高處的祭台,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無數枝啞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綠色之網,溫柔地包裹住雪白的祭台。
祭台上靜靜地躺著她熟悉的軀體,他的手腕浸泡在溫水裡,這樣傷口就不容易凝固,細細的鮮紅液體就是從那裡湧出來的,不斷地往下流淌著。
一開始想必是流淌得很急吧,四面的玉石都被血色染紅了,但現在,只剩下那麼細細的一小股持續地向外流淌著生命。
他是最喜歡戲弄她的人。她被他氣得發瘋的時候,就會狠狠地踢、用力地咬,但她從來不會咬他的手腕。
因為她知道,他曾經親眼目睹他的父親和哥哥割開那個地方,然後靜靜地躺在雪白的祭台上一直到死去。
那時候他十六歲,兩天之後,他就登基了。
最近這段消失的日子裡,她常常夢到被她留在王宮中的風御陛下。
那麼散漫的一個人,從十歲起就經常拉著她悄悄地說:「我們蹺家吧,我可不想像哥哥那樣一輩子守著王都。我們以後做旅行各地的遊歷者,兩個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多好!」
她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存著錢,他的房間裡全是歷代著名遊歷者的傳記,他每隔幾個月就會帶著她偷偷溜出去幾天,說是見識世界。
但是登基以後,他就再也沒提過類似的話了。
現在,他就像他的祖先們一樣,安靜地躺在祭台上,血染紅了整個祭台,滿眼鮮艷的顏色,他的面容卻極為蒼白,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的嘴角微微翹著,如同往常那樣帶著笑意,明明看起來就不是那種讓人信賴的人,卻這樣輕鬆地笑著,一肩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
想到他被她丟在王宮裡數著時間,獨自等待最後一天的來臨,她的心裡就是一陣近乎翻攪的疼痛。
手腕的傷口割得很深,用紗布密密麻麻地包裹起來,血水還是不住地往外滲。
可能是動作用力了些,景風御低低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迎面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含淚的眼。
軫雀握著他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發著抖,「你千萬不要動、不要說話,保留體力,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
景風御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幾下,似乎說出了幾個字。
她慌忙湊過去聽,勉強聽出幾個音節,「你……怎麼弄得……
這麼難看……」
「喂陛下一點水,快點!」
丞相急急忙忙弄來一碗水塞給軫雀,手抖得幾乎把水潑了一半。
喝了點水,景風御說話流暢一些了。
周圍圍滿了人,他卻彷彿沒有看到,眼睛直直盯著軫雀的臉,小聲地說:「我躺在這裡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過來……等了好久,你還是沒有過來。然後我就想,如果你來了我就一定要拉住你,就像這樣……我要說……」
軫雀用雙手握緊了他,含著淚,「你說。」
他喘了口氣,吃力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要娶你,然後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要這棵該死的樹一直開著花,潔白的花朵飄滿了整個王都,飄到我們房間的窗外,我們幸福地在一起……」
美麗的景象彷彿就在眼前了,他的嘴角漾起一絲淺淺的笑,眼睛漸漸地闔起。
「等等!你不要睡著!」軫雀驚慌地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著他,「醒醒!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景風御的眼睛猛然睜開,泛起驚喜的亮光,「真的?」似乎難以置信,他的眼睛大睜著,勉強著又問:「你願意?永遠?」
「我願意。真的,我願意。」眼淚撲簌簌地落在衣襟上,軫雀用力擦著眼眶。
「真的,我發誓,以後我會陪你,我會嫁給你,我們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笨蛋小烏鴉,」他無力地笑了笑,緩緩鬆開手,「這個時候還騙我。你明知道其他大臣不會同意的……算了,你被我騙了那麼多次,這次騙騙我也好……」
撲通一聲,丞相趴倒在祭台邊緣,老淚縱橫,「陛下!只要您能夠撐下去,怎麼樣都可以……陛下……」
景風御又喘了幾口氣,張了張嘴,「……文史官。」
文史官呆了半天,疑惑地看看左右,確定沒有聽錯,這才慌忙湊過去跪在他的身前。
「陛下,臣在。」
「文史官,把剛才那段對話全部記下來,免得他們不認帳。還有你們其他人,都是見證人,新婚典禮的時候一個都不許跑。」景風御揉了揉手腕,滿足地閉上了眼睛,「累了我半天,終於把這個小丫頭套住了……」
第十章
神木被洗滌潔淨的當天,侵襲邊境的妖族無聲無息地退去了。
天邊恢復了澄淨的藍。
全國的民眾跪倒在大街上,熱淚盈眶,感謝上天、感謝他們的王。
街坊酒店悄然流傳著當天神木池中發生的事情。
陛下躺在祭台上,用自己的鮮血洗滌被污染的神木,就在危急的時刻,軫雀大人趕到了,她承擔著術士的攻擊,決然跨進了神木池,用自己的鮮血和陛下的血混合在一起,共同淨化了犀角妖獸的妖力。
被深深感動的人們擦著眼淚,「偉大的愛情!一定是偉大的愛情改變了軫雀大人的血脈,使她和陛下一樣,擁有了淨化妖力的能力!」
「卑鄙的術士!」氣憤的少女們咒罵全國的術士,「竟然阻攔軫雀大人拯救陛下!他們是不是眼紅他們的愛情啊?」
「就是!甚至在淨化結束之後,只顧收集研究樣本,任憑陛下虛弱地躺在祭台上。無恥的傢伙們!」
人們被激怒了,全國上下掀起了一股抵制術士的活動。
這已經是他第十八次被趕出旅館了!焱弼穿著黑色的術士袍,鬱悶地站在街頭仰天長歎。
「我也不過是擔心軫雀身上的妖力會進一步污染神木而已,誰知道她的血竟然能和陛下的血相融合,共同淨化神木?上天啊,禰成全了他們,但禰對術士可真是無情啊。」望著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的旅館,他喃喃地說:「算了,去耀國避避風頭吧……」
與此同時——
丞相站在王宮大門,怒吼聲驚天動地,「混帳小子!我看著他長大,他居然連我都騙!你們不許攔著我,讓我見他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