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風弄
可娉婷仍抿著唇笑,陽鳳沒有法子,惡狠狠橫她一眼,便又躺下。
清脆的低笑在房中流動,像山中悅耳的泉水滴淌。
兩人彷彿回到從前,暢快地笑了一回,陽鳳卻又歎了口氣道:「自從當了將軍夫人,我再沒有這樣笑過。」
一句話把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都收到記憶的口袋中去,娉婷情不自禁收了笑意,垂首不語。
陽鳳猶豫許久,方輕輕問:「這次出征,他們會在沙場上碰面嗎?」
最不願談及的問題終於觸及,屋中的空氣凝重起來。
陽鳳似不願面對娉婷,翻身把臉朝向牆邊,又問:「他們若相遇,誰勝?」
「兵家無常,勝負要看天時地利人和。我……我不知道。」
陽鳳片刻沉默,方沉聲再問:「不問天時地利人和,只以將帥之才而論,則伊與楚北捷,誰勝?」
娉婷還是搖頭,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花枝上:「你真是……要我怎麼答?楚北捷是東林猛將,行軍征戰自有一套。你夫君也是北漠名將,我尚未見識,怎能給你答案?」她想讓唇邊泛起一個足以讓陽鳳寬心的微笑,卻用盡千鈞之力也擠不出一點笑意。
窗外明月,你不該如此無情,見證情人間的蜜語,又無動於衷看沙場上斑斑血跡。
燭心發出滋滋聲,娉婷轉頭去看那蠟燭,風卻忽然從窗外不速之客般掠過。
燭光微微晃動,猛然亮了許多,隨之一閃,滅了。
片刻的寂靜中,黑夜象沉重的幕一樣向他們壓過來。
「娉婷……」陽鳳黯然道:「你不肯實言相告?」
娉婷一驚,手撐著枕邊坐起來,急道:「陽鳳,何出此言?」
陽鳳面朝裡躺著,只是沉默。娉婷見她香肩顫動,似在強忍哭泣,忙道:「你別哭,征戰大事,不是我們可以作主的,上天一定保佑你夫君平安歸來。陽鳳,你……你不是說我們都不管嗎?」
陽鳳雙肩顫得越發厲害,她向來從容鎮定,不曾如此失態,娉婷不由著急,柔聲勸著,跪到陽鳳身邊要將她翻過身來面對自己。
陽鳳驀然自己坐了起來,偏頭看娉婷一眼,雙頰上儘是淚痕。
娉婷驚疑未定,輕輕喚:「陽鳳?」
陽鳳不答,動作卻分外快速地下了床,當即雙膝一軟,向娉婷跪倒。
娉婷更是驚訝,跳下床拉起陽鳳,急問:「你這是為何?」
陽鳳卻鐵了心似的不肯起來,跪著拽娉婷的袖子,一臉果決地昂頭,淒聲反問:「娉婷,你真不明白?」
娉婷愣住,站在陽鳳跟前,烏黑的眸子盯住自己的好友。
「若連小靜安王都無法抵抗,則伊怎能對付攜怒火而來的楚北捷?」陽鳳字字泣求,抓著娉婷的手腕哭道:「你能使楚北捷定下五年不侵歸樂之盟,又怎會沒有辦法讓楚北捷帶兵退出北漠。」
「陽鳳,我……」娉婷退後數步,頹然坐倒床上,別過頭道:「我做不到。」
她無法面對楚北捷,陽鳳怎能明白她的感受。
那個男人,縱使不在面前,也在夢裡糾纏不休,分分秒秒奪了她的魂魄,勾得她淚珠兒成串。
「娉婷,我求求你。」
陽鳳祈求的目光讓娉婷渾身發冷,她不忍心看那總是藏著溫柔睿智的瞳子染上絕望的色彩。
但她還是搖頭:「不行。」
兩雙烏黑的瞳子顫動著相對間,呼吸倏然停頓。
陽鳳怔怔看她半晌,慘然笑道:「不怪你,男人們……軍國大事……我到底不如你看得透。」她輕笑數聲,淚珠一串滑落,雙手溫柔地按在小腹上。
娉婷見她神態異常,只覺得心臟一頓,驚疑不定問:「陽鳳,莫非你……」視線停留在陽鳳未顯的小腹上。
陽鳳咬著牙,微微點了點頭。
娉婷長歎一聲,靠在床欄。
她們,她,和陽鳳,終不可以置身度外。
第四章
夜,別了清風,靜靜離去。
露珠初凝。
當紅日在東邊探頭,給莊嚴的北漠王宮覆上一層嬌艷的顏色時,北漠王已經起床。北漠王睡得並不好,他已經失眠好幾天,自從東林大軍壓境,他睡得一天比一天少,就如北漠的邊界一天比一天接近都城。昨日快馬送來軍報,楚北捷近日又開始攻城,北漠將士死傷眾多,則尹浴血奮戰,好不容易保住邊城堪布,但以目前北漠軍的兵力看來,要抵擋下一輪的攻城幾乎是不可能的。
失去堪布只是遲早的問題。
東林敵軍得到堪布,就等於得到了一條通往北漠都城的大道。北漠危矣。
陽鳳一早求見。
"陽鳳今天帶了一個人來見大王。"陽鳳身穿北漠王親自賞賜的貴婦服飾,行禮後款款起身。
北漠王對則尹這重臣向來寵愛有加,此刻則尹身在邊疆,更是愛屋及烏,對陽鳳慈祥笑道:"哦?何人如此重要,竟要你親自引見。"
陽鳳柔聲道:"大王英明。此人聰慧機智,邊疆戰局,說不定會因她而扭轉。"
陽鳳自隨則尹回都城,已是北漠宮廷中炙手可熱的貴婦。她天生骨子裡一股清秀貴氣,讓人印象深刻,北漠王早從則尹處聽過她的性子,知她不喜信口開河,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定有七八成把握,不禁愕然道:"何人如此能耐?快傳進來。"
陽鳳卻不急,屈膝低頭道:"請大王恕罪,此人姓白名娉婷,是陽鳳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她本不想管這事,被陽鳳百般央求才答應相助,但提出了三個條件。"
"說。"
"是,"陽鳳道:"第一,她只會在北漠被犯時相助,若有一日東林敗退,她立即抽身,不再和北漠有任何牽扯。"
北漠王倒不在乎這個,邊疆幾乎不保,哪還有心思想追擊東林的事,欣然點頭道:"我北漠並無侵犯他國之心,這一點不足慮。"
"第二,北漠任何人不得查探她的來歷。"
"這……"如今四國紛爭,各國皆有奸細潛伏其中,為王者若要用人,一定要仔細考究來歷,否則不小心讓奸細潛入中樞,豈不斷送江山?這白娉婷到底何方神聖,這般神神秘秘。北漠王因人是陽鳳親自帶來的,不好直言駁斥,心中未免有點不滿。
陽鳳察言觀色,輕聲道:"大王不必多慮。我這位朋友自有傷心往事,不欲被人知道她的來歷。但她絕對不會是奸細,這一點陽鳳可用將軍府上下眾人的性命擔保。"
這麼一說,北漠王當即放心下來,嘴上卻哈哈笑道:"用人得當乃大王的責任,是否可信本王一看便知,何用你將軍府滿門性命擔保?第三個條件又是什麼?"
陽鳳道:"大王若想她為北漠化解危機,需全部按照她所說的去做,不能有一絲更改。"
這等若將北漠的興亡只放於外人手上,北漠王笑容一斂沉默下來,半晌方冷冷道:"若她要北漠軍權,本王難道就要將帥符給她?"
不料陽鳳竟立即道:"軍權正是她所要求的其中一樣東西。陽鳳請大王將邊疆軍權交給娉婷,她定有法子讓東林敵軍退去。"
北漠王臉色驀變,到底顧慮則尹臉面,勉強笑道:"你那朋友好大的口氣。東林敵帥是赫赫有名的猛將楚北捷,你夫君則尹尚不敢輕敵,她區區一個……"忽然心中一動,岔道:"是個女子?"
"是。"
北漠王更不以為然,往王座上一靠,擺手道:"區區一個女子,哪有這等本事?罷,讓本王賞賜她一番,讓她回家去吧。"可笑,敵軍壓境危機之際,多少大臣等著向他奏報國事,自己居然浪費時間聽了婦道人家一番沒有見識的話。
陽鳳低頭片刻,知道若不把話說清楚,休想從北漠王處得到支持。失去娉婷的幫助,自己夫君的性命豈不危險?猛一咬唇道:"大王聽我最後一句話。"
北漠王不想讓她難堪,仍大度地點頭道:"說吧。"
陽鳳躊躇片刻,走前幾步,對北漠王附耳輕道:"此事我曾答應過娉婷不向任何人洩漏,但事關北漠存亡,陽鳳不得不說。大王千萬莫小看娉婷,楚北捷智勇雙全,則尹亦未必是他的對手,娉婷卻一定可以克制楚北捷。"
"怎麼說?"
"因為娉婷就是迫楚北捷與歸樂訂下五年不侵犯盟約的人。"
北漠王驀然一震,轉頭盯著陽鳳。
陽鳳毫不逃避北漠王的視線,緩緩點頭,輕聲道:"楚北捷對娉婷情根已種。只要他知道娉婷在北漠軍中,勢必投鼠忌器,不敢全力發動對北漠軍的進攻。如此一來,則尹才有更大的勝算。"
"萬一……"
"萬一楚北捷不念舊情,那……"陽鳳噎住,一臉哀容,幽幽道:"大王怎忍心問陽鳳這般殘忍的問題?"想起宮殿外等候的娉婷,頓時心疼如絞,忍著眼淚咬牙道:"請大王立即召見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