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孤芳不自賞1

第20頁 文 / 風弄

    日夜相對,溫柔入骨,不是假的。

    互相欺瞞,用計誘騙,也不是假的。

    她聰明一世,此刻糊塗起來,猶如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肩後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娉婷一震,猛然轉身。

    「哈哈,又在發呆?」冬灼做著鬼臉,看清娉婷臉色,頓時咋舌收斂笑容:「唉,唉?怎麼哭了?」

    娉婷匆忙抹了臉上濕漉,瞪眼道:「一天到晚不正經,上次險急時見你,還略有點長進。進來住幾天,你就不得安生了。」

    冬灼嘿嘿撓頭,瞥她片刻,坐下捧起茶碗:「我來看看你,順便哄你高興。你倒好,見我就板起臉來教訓。」

    娉婷聽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低頭,訕訕開口:「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好端端的,過幾天就好。」

    「過幾天?我們今天就要離開了,你還不快變清爽點。」

    「今天?」娉婷一怔:「去哪?」

    冬灼愕然,似乎不曾料到娉婷不知,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當即轉了口風,言語閃爍道:「我也只是依稀聽少爺說過兩回,好像……是說這個地方雖然是王府多年前暗中佈置的產業,但畢竟在歸樂國境內。如今大王仍在追捕,還是小心點好,早日去……不知道去哪。」他訕笑兩聲,猛拍額頭:「少爺叫我的差使,我現在都沒有做呢。」

    娉婷靜靜看冬灼匆匆離開,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驟生,回思,真不能怪少爺和冬灼。

    自從回了少爺身邊,每日就像丟了魂魄似的,往往別人說上十句,她才懶洋洋應一句。

    往日管理府內事務都在她分內,流落東林一段時間,環境已漸漸栽培出幾個得用的侍女來。她回來,自然也懶得再管。

    就這樣,彷彿與王府脫了節。

    少爺慮得對,這裡雖然偏僻,到底還是大王管轄的地方,應該早做防備。如果是往日,她早該看出來告誡少爺,現在……難道一番磨煉,反而失了聰明?

    次日,果然有侍女過來告知要準備收拾行裝。

    娉婷問:「我們去哪?」

    「我也不知道。」

    「少爺呢?」

    「少爺正忙呢。」

    跟隨王府中人上了車,發現不見冬灼,轉頭問:「冬灼去哪了?」

    「我哪知道這些?娉婷姐姐,你安心乘車就好了。」

    「少爺在哪輛車上?我向來與他同乘。」

    「娉婷姐姐,是少爺吩咐你和我們一車的。少爺在哪,我也不知道。」

    十問九不知,一路行來無驚無險,又到一處別院,似乎還是敬安王府昔年暗中佈置的產業。

    起了疑,娉婷不得不從楚北捷的漩渦中抽出三分神,打量身邊一切。

    無端的,生疏日益。

    少爺數日不見蹤影,她發呆時不曾察覺,現在可看出來了。

    「怎麼不見老王爺?」

    「老王爺不和我們一道。」

    「那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呀。」

    知道下面的侍女確實不知道什麼,她要出房找少爺,被人攔在門口:「姐姐要找少爺,我們去請吧。」

    片刻回來說:「少爺不在,回來就會來看姐姐吧。」

    數日不見何俠,消息彷彿被隔絕般稀少。娉婷看不見周圍,身邊身外,都是一片迷夢。

    不由她不心寒。流落在外一段時間,怎會有這樣大的不同?

    王府在變,還是她在變?

    不久,去年染的舊疾又發。

    娉婷夜間醒來,咳嗽不斷,請醫煎藥忙了一夜。

    次日,何俠終於出現。

    「怎麼又病倒了?」何俠皺眉,責怪地說:「總不肯好好照顧自己,看看,好好的又把身子弄壞,何苦?」親自端了藥碗,喂娉婷喝藥。

    娉婷怔怔看著何俠,片刻笑了出來:「少爺最近好忙,怎麼也見不著。」

    「我怕你心煩,又怕你操勞,所以把會讓你心煩又讓你操勞的事都瞞了。」

    「王府將來如何歸宿,少爺和王爺商量過沒有?」

    「看看,叫你不要操心。一應安排,全部有我。」

    撐起半身喝了草藥,娉婷閉目眼神,何俠也不忙著走,坐在她身邊,輕輕為她揉肩:「睡吧,你都瘦成一把骨頭了。多睡多吃,才是福氣。你現在總蹙眉不語,我倒想起小時候你總愛把碟子扔進水井的頑皮來。」

    「小時候多好,兩小無猜。」

    「我們現在也很好。」

    帶著倦意的笑容泛上消瘦的臉,娉婷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睜眼:「少爺,楚北捷和我說過一句話。」

    「他說什麼?」

    「他說,你是何俠貼身侍女,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是當世名將?什麼是名將,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輕,就是能捨私情,斷私心。你白娉婷縱使再聰明伶俐得他歡心,也……也算不得什麼。」

    何俠搖頭道:「糊塗丫頭,你就只把他的話記在心上?」

    「他雖是敵將,但這句話我是信的。」娉婷柔弱的目光落在何俠臉上,輕聲道:「少爺是當世名將。」

    何俠低頭不語。

    「娉婷,自從你回來後,沒有和我提過鎮北王府中的事。」

    「楚北捷對我早有疑心,他披閱公文時我雖然也在房中,但上面寫些什麼,是一個字也看不到的。」

    翠環明襠,今昔何在。

    陋室空堂,是歸樂都城中曾風光一時的敬安王府。

    極目處頹簷敗瓦,怎能怪人心驟變?

    「歸樂已有五年安寧,憑這五年,大王可以整集軍力,對抗東林。我們做到這一步,算是對得起世代國恩。何肅說什麼也是歸樂大王,他不仁,我們不能不義。從此以後,敬安王府不復存在,我們決定歸隱山林,永不出現。」何俠靜默片刻,又道:「但敬安王府仇家不少,各國都有權重者欲殺我們而後快,大王恐怕也恨不得我們死。所以,是否能夠保密,是我們生死存亡之所在。」

    一陣刺骨寒冷繞上心臟,像繩索一樣勒得呼吸驀止。

    「少爺……」娉婷咬緊貝齒,顫了半日,才擠出字來:「你疑我?」

    「你計誘楚北捷,為歸樂立下不世功勳,是頂天立地的奇女子。我信你。」何俠仰天閉目,沉默片刻,睜開眼睛,忽然淡淡問:「可是娉婷,你信你自己嗎?」

    十字一問,字字穿心。

    娉婷真真正正地,怔住。不敢置信和心痛,寫滿一臉。

    「你說什麼?」找回聲音,她氣若游絲地問。

    何俠不答反問:「你手邊握著的,是什麼?」

    「離魂,」娉婷說:「你給我的。」

    「不,是楚北捷給你的。」何俠歎道:「若我那日給你離魂,你拒而不收,我還會存一線希望。希望你不曾被楚北捷蠱惑,不曾丟了魂魄和理智。可你收了。你只記得楚北捷,忘記了歸樂。接過離魂,你可曾想過,那是兩國的信物,是歸樂百姓五年安家度日的保證?」

    「我若忘了歸樂,怎麼會把楚北捷誘入陷阱?」

    何俠深深看她:「原來是身在險地,情根種下茫然不知。一離別,相思就入骨。」

    「不是的……」

    「娉婷,你回來後,再不肯和我同乘一騎,從前,我們出征歸來,都這樣兄妹般親密的。那日,我看見他放你下馬。一個男人肯這樣放一個女人下馬……」

    「別說了,別說了!」娉婷連連搖頭,蒼白著憔悴的臉龐,閉上雙眼,晶瑩淚珠滾落睫毛,淒然道:「我明白了。」

    反間計。

    她騙楚北捷真情,楚北捷用真情騙她。

    情是真的,計也是真的。

    和少爺十八年敬安王府的信任,抵不過楚北捷一個計策。

    生平第一次,娉婷眼睜睜看著自己中計而無可奈何。她無法讓何俠釋去疑心,確實,她已動情。

    世間男女,一旦動情,已很難判斷是非曲直。

    日後萬一遇上楚北捷,言行舉止便會在不經意間洩漏一切。

    何俠防她,情有可原。

    反間。

    這就是,楚北捷臨去前最後一招,錐心之疼。

    睜眼直到天明,聽見雞鳴,娉婷猛然一驚,從床上坐起。被窩內一樣硬硬的東西磕到腰眼,她像失了神般,緩緩把手伸進去摩挲上面熟悉的花紋。

    離魂,兩個古字龍飛鳳舞篆刻在劍柄上。

    楚北捷當日扔下寶劍所濺起的火星似乎在眼前一閃,娉婷的心驀然抽緊,想起何俠的話。

    若不接著寶劍,還有一絲希望。

    若接了……

    十八年養育恩義,被此劍無聲無息斷個乾淨。

    她素不愛哭,近日眼淚卻多了不少。現在心冷得結冰似的,想哭,反而淌不下一滴。

    怔怔坐在床上,只覺得滿腦子迷迷糊糊,娉婷舉手按在額頭。

    哦,又燒起來了,冰冷的指尖碰在高溫的肌膚上,自己忍不住打個寒戰。

    何俠指派的侍女鈴襠進來,小心翼翼地問:「姐姐,該起來了?」

    連問了兩三句,娉婷才恍惚著回頭:「嗯?」

    鈴襠麻利地端來熱水,擰乾毛巾遞給娉婷。總在逃亡中奔波,這裡來那裡去,東西亂糟糟地塞在大木匣子裡,她便到處翻找娉婷常用的梳子。

    娉婷在她身後說:「別找了,你把冬灼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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