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玄小佛
陶揚斜靠著廚房的門,看著羅若珈俐落的洗碗,俐落的用抹布擦拭,賢慧得就如一個結婚多年的婦人。爸爸也許真說對了,這樣的一個女孩,我配得上她嗎?不管她在爸爸媽媽面前的態度怎麼與在台北不一樣,起碼,她很懂事,很明理。憑空娶了這麼好的女孩,是幸?是不幸?
「上樓吧!」
一切整理妥當,羅若珈走出廚房,與陶揚講了句話,自顧朝樓上去。
進了陶老太太佈置的臥房,羅若珈打開皮箱,拿出陶揚換洗的衣服。
「洗澡去!」
接過衣服,陶揚的感覺是複雜的,體貼,但缺少一股柔情;周到,可是你卻覺得像個形式。一切的一切,陶揚都悵然極了。
「小母雞——」
「洗了澡,早點休息吧!」羅若珈轉身鋪床。
拿著衣服,陶揚覺得自已的情緒跌入一種不平衡的沮喪裡。
「小母雞——」陶揚停在浴室門口,像費了極大的勇氣,但用了更大的壓制,不帶半點慍怒,平靜的問,「你真的——」
羅若珈停下手上的動作,有兩三秒的靜止。
「洗澡吧!」
說完,羅若珈繼續手邊的動作。陶揚關上浴室的門,打開水嚨頭,水嘩啦、嘩啦的流,陶揚坐在浴缸緣上,熱水的蒸氣迷漫了一室,陶揚覺得眼瞼下有水珠,輕輕往下滑,癢癢的,像小丑惡作劇的手,在上面挪移。
☆☆☆
在陶家農場住了三天,陶揚以回台北趕拍戲為借口,離開了陶家農場。
陶志高夫婦十分不捨,尤其陶老太太,對羅若珈這個靈巧、明理的媳婦,經過三天的相處,已經產生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臨走,陶老太太大包小包的交給羅若珈,左吩咐、右叮嚀,一直送到農場門口。
回台北的路程上,陶揚一句話也不說,表情掛著罕有的落寞。
下了飛機,搭計程車回到大廈,陶揚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抽煙,羅若珈把陶老太太送的東西,該擺冰箱的擺冰箱,該處理的處理。然後拉開窗簾,打開空氣調節氣,東弄弄,西摸摸,最後,倒乾淨陶揚沙發旁的煙灰缸。
「餓嗎?」
陶揚抬起頭,看了羅若珈一眼,搖搖頭。
羅若珈放下煙灰缸,進臥房換了條長褲,拎了個皮包,走到陶揚前面。
「餓了的話,冰箱裡有東西,你熱一熱,我去報社了。」
陶揚抬起眼睛,像一頭失敗而憤怒的獅子:「我有病,有一身的細菌,共同待在一個屋簷下,你會被傳染!」
陶揚苦苦的冷笑,挑了挑眉毛,語氣裝出輕鬆:「報社給了你一個禮拜的假,後天才期滿,不是嗎?」
「反正也沒什麼事,提早到報社看看,有什麼不對嗎?」羅若珈心平氣和的說。
「當然沒什麼不對!」陶揚跳起來,揮著手,撿起幾天來的報紙,一屁股坐回沙發,掏出煙,「我很清楚我撿了便宜,撿便宜的人還談什麼權力,你高興上那兒就上那兒,我應該連干涉的念頭都不要有。」
嚷著,翻著報紙,這些記者,腦子跟裝了電腦似的,也不曉得他們哪來的本事,全曉得自己結婚的消息,每一家娛樂版都登得大大的,陶揚有一種被諷刺的痛楚,報紙一摔,站了起來。
「你去報社吧!我要睡個午覺。」
「陶揚!」羅若珈叫住朝臥房去的陶揚。
陶揚停下來,手插著腰,沒轉頭。
「能心平氣和些嗎?」
插著腰,陶揚依然站著不動。
「我說過,我會做好一個妻子的本份,而且,我一直沒有鬆弛過我的角色。如果你認為我去報社不應該,那麼,我可以不去。」
陶揚轉過臉了,那張臉鐵青、鐵青,一步、一步走近羅若珈。
「本份?請你告訴我,說我陶揚是個白癡,是個低能兒,除了白癡跟低能兒外,沒有人要這種本份!我是頭腦簡單,但你要記住,頭腦簡單的人在你這種本份下,也會受傷害,你知道嗎?你把我玩在掌心上,向左向右隨你高興,可是你別忘了,無論什麼樣的男人,他的自尊也有一定的限度,他不能被踐踏得太厲害!你曉不曉得?」
陶揚逼向羅若珈,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我為什麼編理由回台北,你知道嗎?你是盡到你的本份了,而且做得非常漂亮。可是我呢?我心裡明白。」陶揚脹紅著臉,拍著胸口,「你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只為了一口氣,你嫁給我,你得意嗎?洪燕湘、朱愛蓮,她們敗給你了,我的作用是什麼?幫助你滿足你在她們面前的勝利,這就是我唯一的作用!」
陶揚額頭的筋,一根一根鼓著。
「我陶揚是個壞蛋,但我有一樣美德是你這種高貴的小姐所沒有的;我尊重別人。現在,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你仍是個沒結過婚的女孩,你有權_力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和你心裡面的那個男人約會!」
砰的一聲,陶揚帶上臥房的門。
羅若珈沒有去報社,她出了電梯,摩托車的輪子,像被某種怪異的力量拉著,自然的停在經常與徐克維見面的咖啡店。
她進去了,要了杯咖啡。
午後的咖啡店生意十分清淡,羅若珈沒有喝咖啡,只是靜靜的坐著,靜靜地。
——包括和你心裡面的那個男人約會——
記憶,是一件會沉澱的東西,經不起攪拌,甚而一點點搖晃,稍稍的動盪,都會弄濁它。
羅若珈絕無見徐克維的衝動,但——那腔沉澱的感情,此刻在心中盤踞得好牢,嵌陷的好深。
他有錯嗎?陶揚這樣的男孩,他有錯嗎?
我現在是他的太太,他愛我,我主動嫁給他,帶著一個明顯的動機,但他接納了,縱使他今天講了那樣的話,他有錯嗎?
咖啡早就冷了,羅若珈始終沒有去動它,杯裡的液體已經逐漸呈現上淺下深的色澤。
沉澱了,不是嗎?
盤踞的好牢,嵌陷的好深的痛楚沉澱了,就如桌上那杯沒動它的咖啡,靜止的露出隱約深淺的色澤。
羅若珈站起來,付了錢,跨上摩托車。
回到大夏,帶著歉意的羅若珈,竟發現陶揚臉上有更多的歉意。
陶揚領帶歪斜的坐在沙發上,茶兒邊有瓶去掉大半的酒,見到羅若珈進來,陶揚兩隻被酒薰紅的眼睛,喜極的露出光采。
「小母雞——」
羅若珈走過去,沒講話,把半瓶酒放回酒櫃,酒杯拿進廚房。陶揚跟在後面,想要講什麼,幾度話到嘴邊,又嚥回去。
「小母雞——」
羅若珈把洗淨的酒杯豎起放進壁櫥。
「這酒很烈,以後別這麼喝,會傷身體。」
講完,羅若珈走回客廳,東一摸,西一撿,零亂的報章雜誌,一下子全弄齊了。
「小母雞——」陶揚站到羅若珈前面,「小母雞,我能不能為我中午講的話道歉?」
「都過去了。」羅若珈溫和的望著陶揚,「你看你一身髒的,洗個澡,換件乾淨的衣服,我不喜歡你一副落魄的樣子,好不好?」
陶揚眼中閃出孩童般、單純的喜悅,搔著零亂的頭髮,高興地咧著牙。
「十分鐘。」陶揚用手比了個十,「十分鐘你就會看到一個乾淨而有朝氣的男人。」
陶揚的口哨聲關進浴室了,裡面傳出嘩啦嘩啦的水聲和走調的歌聲。羅若珈站在窗前,心底湧著十分的不安寧;謊言、全是謊言,為什麼?上帝,為什麼?對這個單純、善良而愛我的男人,你就不能給我一些誠懇去付給他嗎?終此一生,我是不是無法改變?
☆☆☆
日子也許不美,談不上快樂,談不上新婚那種時光似箭的感覺,但,起碼總是平靜的。
陶揚拍戲,有時日戲,有時拍通宵,羅若珈上班,仍像從前,是一名忠於工作的記者。
如果說,過平靜的日子,也是罪過的話,那羅若珈不曉得犯了什麼錯。
按情況,陶揚如果拍的是日戲,羅若珈一定在下班後,騎看摩托車帶著菜回去,給陶揚做晚餐。
這天,陶揚趕一部新片殺青,到淡水拍通宵。
像往常一樣,陶揚不回來吃飯,羅若珈就隨便在外面吃一點東西,草草的填填肚子,然後,或許自己去看場電影,或者去逛逛書局、唱片行,或許騎著車子漫無目的兜兜風。
在攤子上吃了點東西,羅若珈還不能確定自己幹什麼好,十字路口的紅燈亮了,羅若珈把車停下來,一輛計程車緊挨著身邊,車裡坐了個男人,羅若珈沒留意意那個人,那個男人也沒留羅若珈,直到綠燈亮了,羅若珈踩了油門,車輪發動了,突然,旁邊那輛也已開始行駛的計程車裡的男人,伸出頭,叫了羅若珈的名字。
「若珈!」
若珈,多熟悉的聲音,縱使在喇叭聲交織的十字路口,羅若珈仍感覺出那熟悉得令自己顫抖的聲音。計程車裡的人跳出來了。羅若珈愣怔的坐在車上,任機車的引擎隆隆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