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潔
個性變得孤傲冷僻不說,連最基本對長輩的請安、問候,竟也開始敷衍了事。
難不成皇帝對她的恩典,她早已棄之不顧嗎?又或者是晉王妃出自民間,造就了祥紗如此乖戾的性格。
瞅著她那儼然承自生母的美貌,顯而易見的是,祥紗連骨血裡頑劣因子也繼承了母親,甚至凌駕於皇室尊貴的血統,造就她桀驁不馴的孤冷性格。
輕瞥向祥紗那宛若出自絕佳畫師之筆的柔美眉目,皇太后不禁喟然,心裡欲將她調教成真正皇家子弟的念頭更加強烈。
「小懲大戒,即便是你的主意,這不知好歹的奴婢也該罰,拖下去。」
皇太后冷然下了旨意,她深知此風不可長,尤其宮中目前正浸淫在一股不安的動盪當中。
「公主!」喜兒瞠著淚眼,動彈不得、被一旁候著的太監給架了出去,眼裡抑不住地佈滿驚懼之色。
「皇祖母,求您不要!」祥紗張臂抱住喜兒,心裡抽痛著,眼眶呈著霧濛濛的熱意。
「拖出去。」皇太后厲眸一掃,毫不留情地開口。
未多時,就地實行的廷杖伴著喜兒悲淒的哭吼聲,硬生生扭擰祥紗的心。
「皇祖母求您大發慈悲,原諒喜兒,請責罰祥紗,祥紗知錯了,祥紗給您磕頭了。」
祥紗撲跪在她腳邊,拋去自己的驕傲,拚命對著太后磕頭。
覷著她,皇太后怒不可遏地道:「不過是個奴婢,值得你如此嗎?再加十大板,直到那賤婢斷氣為止。」
堂堂一個公主竟為了替一個奴婢求情,不惜拋去該有的尊貴!
「不要!」她不要喜兒死,她不要失去喜兒!
這板刑她受不住的!祥紗衝向門口,轉身想抱住喜兒,卻被侍衛擋在門檻,眼睜睜看她為自己受罪的模樣。
「公主……不要這樣……喜兒……受得起打……」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祥紗公主這麼難過,她不要公主這麼難過……喜兒瞠著眼,將所有的不安與無奈鎖入無語的雙眼中。
定著眼凝著喜兒的眼,祥紗抑不住地顫抖著。
「不要……喜兒……喜兒……」祥紗杵在原地,感覺緊握的十指指甲深陷入掌心,她不住地猛晃著頭,重複喃著喜兒的名字。
重重的一板揮起又落下,祥紗心裡對「家」的定義,已隨著那落在喜兒身上的板子,一點一滴的流失。
她知道自己即將失去喜兒——
「枉你生於皇室、長於皇家,你的行為讓哀家著實無法理解,停板!」
蹙起眉,皇太后對著身旁的宮女、太監肅然道:「擺駕回宮!」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後,祥紗巍巍顫顫地步向那已了無氣息的纖弱身影上,眼淚盈眶地握住喜兒仍溫熱的小手懊悔不已。
「喜兒……對不起……喜兒……」
身為公主又如何?
貴為一個公主,她的力量竟微薄到連一個奴婢也保不了。
既可悲又可笑……祥紗合上眼,想起喜兒愛笑的模樣,竟心痛地無以復加。
「喜兒……不要丟下我……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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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沒入黑暗的皇宮,在皎月的映照下,迤邐著詭異的銀灰投影。
在宮闈之間,有抹碩健的身影疾奔其間,像一道讓人產生幻覺的黑影,即使補捉到那抹身影,也會覺得是自己的幻覺所造成。
一至盡頭,健足一點,那道黑影須臾間便躍至丈高的瓦簷之上。
佇足高處,入夜沁涼的微風輕撫,斜倚在簷梁間,力召磊將繫於腰際的酒囊取出,豪氣干雲地讓那陳年香醇的液體在口中盤旋。
「果真是好酒。」咧唇對著皎潔銀月敬酒,這一刻是力召磊期待已久的閒逸。
當初他由黃山扛下那一百多公斤的八把劍,本想早早結束任務,四處闖蕩。卻沒想到,宮中的美酒、佳餚成了他滯留的原因。
他因為輕功了得,在江湖上素有「神來無影」的美稱,一到皇宮,他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愧對這個封號。
連送了幾次劍,竟沒有人能發現他幾時來、幾時走,縱使金鑾殿附近加派了幾批高手,對他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困擾。
力召磊又灌了一口酒,他濃眉緊蹙地望著不遠處躍著隱隱火光的宮殿,心頭竟揚起少有的好奇心。
他只知道,近日來他神出鬼沒的送劍行為,稍稍驚擾了宮中的安寧,但搞得人心惶惶的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他囫圇灌下最後一口酒,豪邁地以袖拭乾胡上的濕意。順著心頭的想法,往那火光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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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宮」裡月光淒白、落葉滿地,隱隱的火光當中,祥紗茫然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讓那代表冥府銀兩的薄紙燃入火中。
人死化為一壞土,與這焚燒的冥紙一般,燃盡成灰後只能隨風飛揚。
人生究竟有何意義?祥紗凝視眼前那過分淒清的景物,讓她的心再也起不了波動。
冷冷望著灰燼隨風飛揚,那纖素的背影在火光中交織出一幅詭譎的景象。
「公主,夜已經很深了,您該就寢了。」
初到「魏紫宮」的宮女擰皺著眉,不斷在心底暗咒自己的倒楣運。
原本她該是在「永和宮」當差的,誰知道前些天在「魏紫宮」當差的喜兒被處以廷杖之刑,香消玉殞後,她成了替補進來伺候祥紗公主的奴婢。
在偌大的宮廷裡,有幾處地方是太監、宮女避而遠之的,除了冷宮之外,便是「魏紫宮」了。
據說,祥紗公主雖然貌若天仙,但性格孤傲古怪,心裡想著什麼奇怪的念頭,根本沒人知道。
而她果然應證了這個傳聞——試問有幾個人會在夜深人靜的宮廷裡,化冥紙給往生的奴婢。
「你累了就去歇著,不用管我。」祥紗淒冷地回應之後,便不再開口說話。
自從喜兒死了以後,祥紗的心便像被打入冷宮似地,找不到一點溫暖的感覺,那欲飛出宮闈的念頭,更加強烈地攫住她的思緒。
原本在宮中當差往生的奴僕,遺骸都會被遣送回家鄉,但因為朝廷動盪不安,為了減少麻煩,索性先行將屍體火化,再差人送弔喪信。
因為喜兒,祥紗才知道宮中的規矩變了。
一邊化冥紙,一邊握著那透紫的丹瓶,祥紗兀自低喃:「喜兒,你安心走吧!我一定會帶你回家鄉的……」
她記得喜兒說過,她的老家在揚州瘦西湖畔,綠柳垂岸、拱橋情趣盎然,春天多雨時分,翻飛的柳絮融在雨幕裡,呈現出無限的柔美。
那柔和、纖細與清新的美景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
每當喜兒說著故鄉時,那眼底漾著一份訴不盡的懷鄉之情,她便嚮往造訪喜兒的故鄉,一窺江南之美。
卻沒想到她跟錯了主子,十八歲便死在宮中……
再見故鄉,竟已是一縷芳魂……思及此,祥紗心頭便無法不難過。
「公主,風寒露冷,該歇息……」
眉頭打上萬般結,那宮女被透冷的風給吹得毛骨悚然,迫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再開口。
誰知話才一出口,就瞥到簷瓦上矗立著一抹高大的身影,她驚懼不已地顫然開口:「有……有鬼……」
那初來乍到的宮女竟因過度驚懼而嚇軟了腿,登時暈厥過去。
祥紗聞聲立即仰頭,微腫的雙眸將那頎健的身軀攬映入眼。
感覺到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與自己的視線相迎,力召磊微微一震地愣杵在原地。
映著火光,他雖然無法看清她的容顏,但隱約中,她那絕美中帶著股清冷的臉蛋,竟讓他有種難以移開視線的錯覺,甚至有著一種說不上的熟悉感。
往前一探,門簷上「魏紫宮」三個大字落入眼底。
輕揚起唇畔,力召磊瞬時瞭然,想來自己是闖入某個妃嬪或公主的寢宮了,不過……對這姑娘的熟悉感究竟因何而來?
仍在細思之際,祥紗卻猝然起身,想起出宮前那一天,她在琉璃瓦上看到的那隻大雁……
抑不住地奔向前去仰起頭,她終於確認那抹身影不是自己的幻覺。「是誰?是誰在那邊?」
聽到那悅耳的清軟嗓音,力召磊想起了大草原上,女扮男裝的驕橫姑娘,突然間他訝異地揚起眉。
腦海直接映出她驕縱的霸氣,與因為生氣而氣鼓鼓的腮幫子。
她是個公主?這個發現讓力召磊抑不住扯開了笑容,莫怪當日初見她時,他便被她身上說不出的尊貴氣質給吸引。
當初他一直以為她不過是某個被寵壞的官家千金,卻沒想到她竟是個公主。
只是……當日她如何能出宮的?
力召磊滿腦子的疑問,看著她仰起小臉瞪著自己的模樣,竟不自覺被那純真的模樣給逗笑了。
「男子漢大丈夫,別畏首畏尾,快下來讓本公主瞧瞧你!」不改其本性,祥紗嬌嗔地輕跺蓮足命令他。
他的出現間接揚起祥紗心底的希望,依他俐落不凡的身手,她可以肯定,只要他肯幫忙,那離開皇宮便不再是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