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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幸荷

    「全蘇城最好吃?你這是把城裡那些大廚們放到哪裡去了。」何嬤嬤拭拭有些濕潤的眼角,破涕為笑。「我的小姐,這魚是特地為你煮的,你自個兒快吃吧。」

    黃寶雀聞言,立刻一張口把魚吞下肚,朝何嬤嬤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何嬤嬤坐在黃寶雀身邊,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又是萬分感慨。

    她眼前這個小姐,本該是號稱江南第一的萬彩染坊的千金,本該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才對。如今萬彩染坊已不在了,黃家夫婦也早已離世,獨留寶雀。當年的巨變使得黃家一夕敗落,早就無力蓄養奴僕;但儘管眾人散去,從小伴著寶雀長大的她卻捨不下孤苦無依的寶雀,決定替黃家夫婦照顧他們的遺孤。

    沒有了萬彩染坊,她帶著寶雀在城外的一間小屋子落腳,靠她存下的多年薪俸開了一間小小的染鋪。萬彩染坊遺下的一些器具尚堪使用,而寶雀彷彿承襲了父親的興趣與手藝,從小便善於調色染布,還能刻畫出圖案相當細緻的花版。即使她們這間小小的染鋪只能染幾樣顏色,只能接些零碎的小生意來做,但賺來的錢已足夠過日子了,只是委屈了她這個本該過著好日子的小姐……

    唉,如果當初萬彩染坊沒發生那件不幸的事就好了,如果老爺跟夫人還在就好了,如果那家人沒有背信忘義……

    思及此,何嬤嬤不禁悄悄打量起寶雀——

    她一頭黑亮長髮綰在耳後,露出她光潔而飽滿的前額;成日在太陽底下幫忙曬布,她的膚色不若一般江南女子的白皙,卻像是桂花蜜般的柔滑色澤,健康而明亮:小巧的桃形臉蛋上嵌著一雙骨碌碌的渾圓大眼,豐潤的唇辦微翹,顧盼間神采飛揚、俏麗迷人。

    她的身子纖細,但包裹在寶藍色衣裙下的體態仍顯玲瓏;線條優美的頸項邊掛著一條紅繩,底下墜著一個金色小荷包,悄悄的躺在她胸前——那是一個藏了秘密的荷包,寶雀從小到大都戴著它,卻沒人告訴過她那個秘密約定。

    二十了呀。若依約定,她的小姐早該出嫁,舒舒服服的做少奶奶去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著她吃苦,讓那些本該是奴才做的粗活躇蹋了她那雙纖纖小手。可恨造化弄人,更恨那些平日與黃家最親近、卻在危難之時最快背棄他們、甚至落阱下石的人——罷了,像他們那種人,誰稀罕!她的寶雀值得更好的夫君。

    「寶雀,這些年來你常往市集跑,也認識了不少朋友,你老實告訴嬤嬤,你心裡可曾有意中人——」

    「噗!」黃寶雀才喝了一口湯,聞言立刻被嗆到。「咳咳!什麼?」

    「哎呀!你這是怎麼搞的?!」何嬤嬤抓著布連忙替她擦拭。「有沒有燙著呀?」

    「沒、沒!」寶雀猛搖頭,一臉的錯愕還沒散去。「你剛說什麼……什麼意中人?」

    「問你有沒有意中人呀!你今年也二十了,老爺夫人若還在,你早就出嫁了。」

    「嬤嬤,是不是王媒婆又來找你說親了?」黃寶雀緊張道。「你去跟她說,不用再多費唇舌了,那個什麼李員外、莊掌櫃的兒子,說什麼我也不嫁他們。」

    「你瞧你,一聽到王媒婆你就如臨大敵似的。人家王媒婆可是城裡出了名最會撮合良緣的,只要她金口一開,沒有說不成的親事,偏就你這孩子砸了她的金宇招牌,不管她怎麼說你都不答應,央她來提親的那些人我看也不差啊。」

    「不差嗎……」一想到那些腹中無墨水,財大氣更粗,甚至早就三妻四妾的求親者,黃寶雀乾笑兩聲,額冒冷汗。

    「就是因為每次王媒婆來說親你都不肯答應,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是小姐你心裡早有意中人,所以才不肯嫁?」何嬤嬤見黃寶雀聽得臉上一陣白,笑著拉住她的手,道:「你別怕羞。你若真有意中人,告訴嬤嬤,嬤嬤看了若是覺得配得上小姐,一定會成全你們的。」

    「嬤嬤,我——」

    「款,你放心,嬤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若有兩情相悅的對象,嬤嬤沒道理棒打鴛鴦,硬是要你嫁給別人哪。來,告訴嬤嬤,是誰家的公子呀?」

    「嬤嬤,」黃寶雀虛弱笑道:「可是我沒有什麼意中人,真的沒有。」

    「當真沒有嗎?」何嬤嬤失望了。「你既沒有心上人,來提親的你又看不入眼……我的小姐呀,你娘當年可是十五歲就嫁給你爹了,你如今都二十了還沒人家,不能再拖啦,再拖可就——」

    「沒人要?那也好,能陪嬤嬤染一輩子的布我也甘願。若要我勉強嫁給那些什麼李員外、莊掌櫃的兒子,我寧可沒人要。」黃寶雀賴在何嬤嬤身上,無所謂的說著,垂著的桃子臉上卻是柳眉微蹙,彷彿有萬千心事。

    「那怎麼行!你這孩子真是的。嬤嬤年紀大了,怕不能陪你一輩子,總要為你的終身著想,才會急著給你找夫君哪。」

    寶雀抬頭看見何嬤嬤臉上那抹擔憂的神情,更加深了她臉上的歲月痕跡。她無奈一歎,笑道:「嬤嬤,你別擔心,也別為我的婚事多費心思了。我不嫁他們,是因為我在等,等一個跟我心中所期盼的夫君一模一樣的男子。人海茫茫,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遇到他的……」

    「哦?你心目中期盼遇到什麼樣的男子?」

    「一個……」寶雀單手托腮,思量著,眼睛瞄見方纔那幾隻小狗正在門口玩要,她走過去抱起其中一隻,高舉到何嬤嬤面前。「一個像狗一樣的男子。」

    「什麼?!」何嬤嬤聽了大驚!「像狗一樣的?那、那有什麼好呀?」

    「像狗兒一樣對主人忠心不二,很好的呢。」小狗興奮的舔了一口寶雀的面頰,癢癢的感覺惹得她發笑。「嬤嬤,你看它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狗兒看著主人的眼神是最誠懇、最真心的了。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一個對妻子就像狗兒對主人一樣忠誠的男人,一諾千金、一心一意、一生相守——這就是我心中期待的。」

    「哎,你怎能把丈夫拿來跟狗相比?天底下也沒有男人會把妻子當作主人一樣來侍奉的,真是異想天開。」何嬤嬤緊張的揮著手,不讓寶雀手裡那只好動的小狗撲到自己身上,嘴裡抱怨:「況且對妻子忠不忠誠這種事豈能在一時半刻就看得出來?你怎麼知道托王媒婆來提親的那些人裡就沒有像你說的那種人呢?」

    「我打聽過了。那李員外還沒娶妻,就已有五個妾室;那莊掌櫃的兒子更別提了。我前兩天進城裡,好巧不巧讓我看見他從花樓酒館裡出來,左擁右抱好不逍遙。雖說是日久見人心,但像他們這樣的男人,難道我還能期盼在我嫁過去後他們就會有所轉變?」黃寶雀漫不經心的撫摸著小狗身上的毛,淡淡說道。

    「唉,你若真這樣想,要嫁就難了。要知道,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

    「爹就只有娘一個妻子,只有我一個女兒。爹能做到的,那些男人怎麼不行?」寶雀抬起臉,滿盈的笑意裡有著甜甜回憶。「小時候娘跟我說過,她嫁給爹好幸福,因為爹很珍惜她,就算她身子不好、長年臥床,爹還是費盡心力照顧她,從不曾埋怨過什麼。爹自始至終都只有娘一個人,直到娘病終前,都不離不棄……」陷入舊時記憶,胸中波動的情感令她有片刻恍惚。

    爹對娘真的很好;娘走了,爹過沒多久也離開了,留下她在那個濕濕冷冷的山洞裡……爹一定是牽掛著娘,怕她在天上寂寞,所以才會追隨她而去的吧。爹信守對娘永不離棄的承諾,卻忘了還有她在等著他回來嗎?她在那個山洞裡等了好久、好久,甚至到現在她都還是會猜想,也許爹會回來找她……

    何嬤嬤見小姐想得失神,眼眶濕潤,便過來摟著她,輕聲安慰。

    「好孩子,別傷心了,嬤嬤都明白,就等你遇見你心目中的那個人再嫁吧。」

    寶雀懷裡的小狗一見何嬤嬤靠了過來,立刻湊上前去舔了一下她的面頰,嚇得何嬤嬤驚叫一聲。「唉呀!髒死了!這野狗竟然連我的老臉都愛!」

    小狗開心的叫起來,惹得寶雀也笑了,把有些濕的臉頰貼在小狗柔軟的毛上,她心生期盼——

    她也要像娘那樣,嫁給一個能對妻子信守承諾、忠實誠懇的男人,就像狗兒對主人那樣忠誠不二、那樣滿心愛護。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是這樣的男子,她便願意與他共度人生。這樣的幸福即使短暫,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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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說得好:『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常公公,我這個人沒什麼堅持,但最重的就是『誠信』二字。」白雲布莊裡,一名身穿月白芙蓉錦袍的高挑男子將一紙合同交到一個老太監手上,白皙清朗的俊容上揚起了暖若東風的笑。「一千匹錦緞如期交貨,公公請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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