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岑揚
張菁菁偏著頭,一派天真地問:「有事商量,不行嗎?」
施逸倫學她,也偏著腦袋,佯裝不解。「如果我說不行呢?」裝可愛,她的段數也不差。
尤其,有清純的鵝蛋臉加乘,比起張菁菁頗具立體美的五官,施逸倫要來得可愛許多,天真得一如少女模樣,任誰也想像不到她芳齡二十有九。
沒意料到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張菁菁柳眉橫豎。「我想這不關妳的事吧,施檢官。」
「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是靖翔的上司,當然關我的事。」
「沒關係,」張菁菁退而求其次。「那麼,靖翔,我跟你約——」
「我頭好痛。」施逸倫突然軟腳,整個人偎進姜靖翔懷裡,柔膩的嗓音不用刻意偽裝,就有三分病態的嬌弱。「頭也有點暈,好像真的被你說中,我生病了……」
從防禦心強烈的刺蝟搖身一變為嬌柔無力的病弱西施,前後差異太大的轉折讓在場兩人傻眼。
半晌,姜靖翔率先回過神,只手探上她額頭測溫——呵!
「不好意思,張檢,施檢人不舒服,我必須送她去醫院,關於妳的邀約,很抱歉。」語畢,右手摟上施逸倫纖腰,以行動無語地拒絕對方可能或已經萌生的情感。
張菁菁不是笨蛋,看出對方的回應,但身為現代新女性,並沒有太多痛哭流涕的感性,於是很乾脆地玉手一揮。
「這是你的損失,姜書記官。」三分鐘前親暱的呼喚瞬間轉為制式的職稱。「還以為那只是流言,沒想到你們兩個真的在一起。」
「才沒——」施逸倫直覺出口澄清,話才起個頭,想起對方情敵的身份,立刻傚法離水貝殼,緊閉不語。
就讓她這麼以為好了,免得她再覬覦「她的」男人——她心想。
張菁菁的乾脆令人激賞,姜靖翔揚唇,笑容中半是欣賞、半是鬆了一口氣。「失陪了。」
彼此淡然點頭,一段可能的男女戀曲在即將開始時的前一刻宣告結柬。
「你認識張菁菁?」她問,語氣酸不溜丟。
「在署裡見過幾次。」
「她喜歡你。」咕噥聲中不乏嗆人的介懷酸醋味。
「也許吧。」
「你很有女人緣嘛。」
「真奇怪。」姜靖翔抽抽鼻。「妳有沒有聞到?」
「聞到什麼?」
「一種很嗆很酸的味道。」
「很嗆很酸——」啊?!領悟過來,施逸倫瞠大眼瞪向他。「你——」
「還是我聞錯了?」
「你、你你你……」啞口無言,她怎麼能承認自己剛剛灌了一大桶醋!
「走吧,先去醫院再說。」
醫——施逸倫這才想起自己為了驅敵而臨時編的謊言,身邊人摟著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得讓她在心動之餘,更感到慚愧不自在。
「我……我沒有生病。」傚法砍倒櫻桃樹的華盛頗坦承犯行,施逸倫的臉低得不能再低,火辣的熱度瞬間竄升,燒紅至兩耳。「剛是騙你的。」
「我知道。」在看見她防備張菁菁時展現的攻擊力及明顯的偽裝病態,再加上探溫的手背根本沒有感覺到異常的體溫,實在很難讓人以為她身體不舒服。
明白了她的用意時,若不是為了配合她演下去,他鐵定笑場。
因疑惑抬頭,露出俏紅的麗顏而不自知,姜靖翔平靜、甚至帶點笑聲的回應,讓她忘了自己臉紅如火的窘境。「你不生氣?」
「我很高興。」
騙人。「我沒有拿斧頭,也威脅不到你,所以你大可說出你真正的想法,不必傚法華盛頓的爸爸誇獎我。」
姜靖翔愣住,花了近一分鐘的時間思考,才想起「華盛頓砍倒櫻桃樹,他爸爸為什麼不罵他,反而說他是誠實的小孩」的腦筋急轉彎。
「哈哈哈哈……」
「啊?」
「放心,不管妳手上有沒有斧頭,這都是我的真心話。」他說,手掌拍上她柔嫩的臉頰,像是發現什麼寶物似的,笑眸轉成驚喜。
施逸倫依然一臉困惑。「怎麼了?」
「妳的臉——」壓低臉打量。
「啊!」她尖叫,直覺搗臉,緊張兮兮的模樣像是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
被、被發現了?!「我、我最近忙著辦案子,沒時間保養、上妝。我就知道,我變難看了對不對?皮膚變粗糙了對不對?我也不想啊,可是每天光出庭就夠我忙了,一回家就只想攤在床上睡覺,根本沒時間作保養。你相信嗎?我都忘了上次敷臉是什麼時候——呃……」
跟一個男人,而且還是自己心儀的男人吐這些苦水似乎有點怪……瞠目直視,小心臆度他臉上的表情。
「當我沒說。」搔搔頰,羞窘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我倒覺得妳這樣也不錯。」
「咦!」訝然抬頭,看見身邊男人帶笑的側臉。
「不是有人說『自然就是美』嗎?」
「啊?」再次驚呼。
這……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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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跟他進展到哪了?」活像老師抽考學生的口氣,何夭夭對埋在卷宗裡的黑色頭顱這麼問。
突然被這麼一問,施逸倫抬起的臉上寫著茫然。
「我的天!」何夭夭驚呼。「妳的目光呆滯、印堂發黑、臉色暗沉,還有、還有,妳看——」纖指點著她眼睛下方。「妳看,黑眼圈這麼嚴重,眼袋都跑出來了。」
「夠了哦,我知道自己很糟糕,妳不用強調,謝謝。」嗚嗚嗚……「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但又能怎麼樣?案子那麼多,辦都辦不完,我光是看報告、起訴、出庭就夠忙的了;有時候碰上調查不周延的報告,還要另行偵訊。像這個案子,你們偵查組的檢察官根本就是渾水摸魚,完全——妳這樣看我幹嘛?」活像看見外星人一樣。
「妳變了。」
「我知道,就是變醜了嘛。」
「是變醜了。」
嗚嗚……「這種事不用妳提醒我。」真過分!
「呴!我說的不是這麼膚淺的事。」無聊。「我指的是——換作以前的妳,絕對不會說這種話。妳的個性變了。」
「是嗎?」她怎麼沒感覺?
「想想看,妳剛剛說的那些話過去都是我在說的。」挺好的「風水輪流轉」不是?
「是嗎?」經她這麼一說,施逸倫才想起好像真的是這樣。「難怪我覺得這些話有點耳熟。」
「妳現在的心情就像我遇上起訴組打混的同事一樣;自己辛辛苦苦查的案子,就敗在你們起訴組手上,真的讓人很火大。」五指緊握,揮拳霍霍的氣勢活像眼前正掛著一袋欠扁的人肉沙包。「查出來的犯人就因為起訴不合法,或是在審判期間因為起訴組的人不出庭,讓被告律師逮到機會翻盤——我遇到的問題不比妳少。」
「如果大家都能盡責,不打混就好了……」施逸倫歎道。
「還句話由妳來說還真沒說服力。」
「怎麼講這樣!」
「別忘了妳自己可是前科纍纍。」何夭夭掐掐手指。「算一算,我手頭上至少有五件案子是送到妳這裡來的,結果呢?都因為程序有瑕疵被法官駁回。」
心虛垂首。「對、對不起……」
「免了。」玉手揮去愁雲慘霧的歉意,「不稀罕」的訊息寫了滿臉,簡單明瞭得讓施逸倫更加汗顏。「『對下起』這三個字好說,已經犯下的錯誤卻很難彌補。要是妳真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就好好辦案,不要讓當事人因為檢察官打混,得不到應有的公道就行。」
「我知道了。」
何夭夭突然笑出聲,引來質疑的目光。
「真沒想到,」何夭夭伸指點住施逸倫多日末清粉刺的鼻頭。「妳認真工作起來會有這麼好的表現。」
「哼,哼哼哼。」得意地昂高下巴。「我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是是,最好去鳴個夠吧妳。」白眼送她。
「其實,最不敢相信的人是我自己。」施逸倫吐吐舌。「一開始我是為了扭轉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評價、讓他注意我,才會故意裝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忘了吸引他注意這件事,全副心力不知不覺間就移轉到經手的案子上,才發現自己過去錯得有多離譜。」
「唷,現在才知道啊。」
「就像妳說的,過去的錯無法彌補,但是未來,我可以避免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她是這麼想的。
「投入工作的感覺如何?」
施逸倫愣了下,綻開燦爛笑容。「超乎想像的愉快!」
何夭夭揚唇,被她臉上的笑意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這不代表她忘了剛剛的話題。「話說回來,妳跟他現在究竟進展到哪裡了?」
「啊……怎麼又繞回這話題?」還以為閃過去了。
「沒有我問不出來的事。怎麼樣?該不會還是老樣子吧?」
纖肩輕聳,一歎。「不然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