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岑揚
「我礙到你準備考試的時間了對吧?」用不著他說,她也知道答案絕對是肯定的。「我知道你並不歡迎我到你家,畢竟yourhouseisyourcastle——我沒有理由挾著你打了陳檢一拳這件事當令箭,讓你不得不答應讓我踩進你的城堡,我這樣一定讓你很不愉快。」
「我並沒有——」
「聽我說完。」既然已經起了頭,乾脆一次告解完畢,好好道歉,讓他、讓自己都好過些。「我知道你心裡有人,不會喜歡我,更不可能愛上我——你說過,而我也知道;不過感情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是明知沒有結果就不會投入的。我還是喜歡你,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喜歡,累積起來已足以到愛的程度。」
「愛?」她已經——愛上他了?男人眉頭再揚高幾公厘,顯然吃驚不小。
「是啊。」她苦笑,半帶自嘲,像在繞口令似地,出現語無倫次的症狀。「不要問我為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事實上就已經變成這樣了,接下來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噢!她在說什麼啊?
連自己都聽不大懂了,更別奢想他會聽得懂。
「你懂我的意思嗎?」她猶抱一絲希望地問。
「大概可以抽像地瞭解一部分。」他委婉地說。
「不懂也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個人的事,與你無關。」她說,暗自慶幸現在是晚上,加上路燈昏暗,才不至於被他發現自己臉紅的模樣。「說到底,我們只是同事,真要再說下去,你跟我並沒有什麼交情,頂多加上我單戀你這件事——而單戀,也是我個人的事情,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說到底,你是受無妄之災的那尾池魚,我自己動感情卻殃及你這條池魚,造成你的困擾——」
「我上台北後帶回家的朋友,妳是第一個。」她的話,莫名地讓他覺得自己虧欠了她,即便她說動情是她自己的事,他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她什麼。
「我明白,就是朋——咦!朋友?」杏眸瞠大,不敢相信地瞪著他。「你說,我們是朋友?」她沒聽錯吧?
幾乎是狂喜的愉悅表情,就算夜晚視線再怎麼不佳,也難以掩藏。
尤其,當她喜悅的聲音中摻雜一絲哽咽——
「你說,我們、是朋友?」他不再純粹把她當作上司看待,而是更進一步的朋友了嗎?他是真的認同她,而願意當她是朋友了嗎?
「施——」這時再叫她「施檢」的話未免太矯情。「逸倫。」
「啊?!」路燈映照的光圈外,嬌小的身影明顯顫抖了下。「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語調中的哽咽及激動,意味著對方重視自己的程度;認知到這一點,姜靖翔說沒有被感動是騙人的,但不表示他會因此回報以同樣的感情。
從剛認識到現在,她的努力、她的改變,他全都看在眼裡,只是——
照顧妹妹、通過司法官考試,是他目前最關切的兩件事,私人的感情問題反倒不是那麼重要。
但當姜靖翔看見朝自己走來的施逸倫眼眶噙淚,卻還笑著與他對視時——心湖,莫名地動搖,蕩漾起圈圈漣漪,是驚訝,也有不捨。
她可以將這視為更進一步的發展吧?施逸倫暗付。
從同事到如今變成朋友,他剛剛甚至還喊了她的名字——她可以抱著期望,假想日後有一天他會接受她,從朋友關係再更進一步變成情人嗎?
她激動地想問,又怯懦地嚥回喉嚨裡。
感覺到自己眼眶濕熱,她死命瞠眼,就怕眼淚毫無預警地掉下來。
但姜靖翔下一秒的動作辜負了她的苦心。
「還有什麼好哭的,傻瓜。」輕輕的,他以對妹妹說話的方式這麼說。
明明小了她兩歲,卻在任何事情上都比自己來得成熟穩重……
「啪!」第一滴淚,恰恰巧就落在姜靖翔朝她伸來的手背上。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終至成串。
如果先前對於自己的感情還有絲毫迷惘困惑,那麼現在,一切都明朗了。
她喜歡他、愛上他,所以當他主動接近她、碰觸她,她才會激動得渾身發抖。
情感在剎那間的波動,是會讓人熱淚盈眶的——
活到二十九歲,她終於瞭解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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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敲門聲兩響,姜靖翔朝裡頭喊了聲:
「施檢,是我。」
在地檢署,他還是謹守上下屬關係,以免惹來署內無聊人士的非議。
他是不在乎,但不能不為朋友著想。
「……」門裡的回應穿過門板,形成模糊的咕噥。
「逸倫,是我,靖翔。」
「唔嗯嘖唔……」
「逸倫?」裡頭發生什麼事了嗎?久候未得回應的姜靖翔心生疑問。
雖然說沒有人膽敢進地檢署來為非作歹,但……
「我要進去了。」
「嗤哼不——」
磅!裡頭的人話未說完,姜靖翔已經開門進入,先是驚訝於門沒反鎖,緊接著,視線落在面對自己的椅背。
「逸倫?」試探地喚了一聲,高背椅上的人舉手表示聽見了。
再進一步問:「妳沒事吧?」
高舉的纖手比出「OK」的手勢回答。
「我剛敲門,妳沒聽見嗎?」
「嗯嗯。」兩聲悶哼。
「為什麼妳沒有——」男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向上司,未竟的話在將上司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時頓住。「逸倫,妳怎麼——」
映入眼中的,不是偶爾也會讓他失神的花容月貌,而是一張讓人噴飯的臉孔。
彩妝精細的眼影,被眼淚浸濡,溢出眼眶形成兩潭紫色小湖,依循地心引力滑過雙頰,留下兩條河道,暴露臉孔主人今日粉底打得太厚的事實,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
被河流沖刷侵蝕過後的平原。
而「平原」的主人,此時此刻正瞠著被暈開的紫色眼影染成的熊貓眼,幽幽怨怨地看著他。
姜靖翔呆在原地,愣愣地俯看坐著的人,一時半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真尷尬!那天晚上在他面前掉淚,才隔沒多久,又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樣。
「有事?」施逸倫抽抽鼻,困窘地問道。
「妳——咳!呵、咳咳!」打自丹田直街上喉的笑氣嗆得姜靖翔頻頻咳嗽。「對、對不起,咳咳、呵呵,咳咳……」
他到底是想咳嗽還是想笑?「你還好吧?」不知道自己漂亮的臉蛋此刻精采得足以媲美調色盤,施逸倫關切地看著笑咳到彎腰的男人。
「抱歉。」頭一遭,他發現忍笑是件很辛苦的事。「可是妳——」
「我?我怎麼了?」
眼角餘光掃見桌上的小方鏡,姜靖翔伸臂撈來,遞給她。
「咦!」雖然困惑,施逸倫還是接下,攬鏡自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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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心肝,真的想捶心肝!
是誰?是誰說紫色代表夢幻誘惑的?SKII的專櫃小姐?還是雅詩黛蘭的銷售小妹?或者,是倩碧的超級業務員?
還夢幻誘惑哩!在他面前,她不搞笑出糗就很阿彌陀佛了!嗚嗚……
思及此,豆大的眼淚復又奪眶,紫色的淚一落,兩條紫色的小河再次進行沖刷平原的大業。
知道「紳士風度」為何物的男人都知道,這時候正是獻慇勤的好時機,也知道不應該笑,但真的——
「噗哧!呵、呵——咳、咳咳咳……」很好笑!
聽出咳聲中隱藏的笑氣,施逸倫低頭,將臉埋進雙掌,決心化成鴕鳥一隻,逃避現實。
強迫自己用咳嗽代替滿腹笑氣,姜靖翔好心地把椅子轉回原來的方向,讓上司繼續背對著自己,同時從桌上的面紙盒順手抽出幾張,越過施逸倫發頂,空降到她面前。
「面紙。」他說,盯著她後腦勺,想像背對著自己的她此刻的表情——「呵!」忍不住笑開。
搗臉的手鬆開一隻,在半空中胡亂抓握,碰觸到面紙的剎那,彷彿搶到浮木一塊,趕緊抽來抹臉。
「謝、謝謝……」
「妳沒事吧?」
「沒、沒事。」除了自尊心受創泰半、面子丟了四分、裡子矮了三分,又自虐得想就地活埋自己之外,其它什麼事都沒有,施逸倫淒楚地想。
「抱歉,我不知道妳在哭。」
抽抽鼻,一吸。「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
「發生什麼事了嗎?」反射性一問,才發覺自己似乎太多事。「當然,妳沒有告訴我的必要;但如果妳想說的話,我會聽。」
「給我十分鐘。」
「什麼?」
「我的臉。」
恍然大悟。「抱歉,我十分鐘後再來。」
語畢,姜靖翔離開她辦公室,不忘體貼地上鎖,免得又有不知情的人誤闖進來,瞧見她此刻的尊容。
站在門外的姜靖翔沒有立刻離去,只是盯視著門板,回想自己方才見到的畫面,笑氣再度侵襲丹田,以為有門板護持,他於是放心地衝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