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浪女二十八

第3頁 文 / 林如是

    她無法阻止她「日益老衰」的事實,所以她想她只要活到二十六歲,讓「生時麗如晴空,死時美若夕陽」--多淒美!她要她的人生永遠青春美麗而長生不老。

    所以更讓他發笑。

    一晃眼,不只二十六,然後二十七,再詩意的一回眸,二十八就襲來了。

    然後,她第一次這麼慎重看待「平凡」兩個字,因為它恰是她這半生--如果不是一生的話--的寫照。

    其實失戀跟感冒差不多,都被看不見的病毒侵犯,無藥醫,但也死不了人。吃得好一點、穿得暖一點、睡得飽一點、開水暍得多一點,然後出出汗,把濾過性病毒全排掉,慢慢就會好了。

    可愛情這東西,像細胞,而且是癌細胞,殺不死、又會再生。儘管只是一小塊的殘餘,也會不斷分裂,然後重聚結合成一個新腫塊。

    所以,雖然所謂戀愛,不過是人類為潛在的慾望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還是教人看不開。他這麼一回來,她體內那些被消滅殆盡的細胞殘餘,又開始分裂再生,蠢蠢欲動起來。

    好似某種神靈,重新走上神壇,要她仰頭頂禮膜拜。

    信仰太虔誠的人,人們以為是中宗教的毒;會被神棍所騙,走火入魔的,都是些受教育低、沒什麼知識的人。事實相反,對宗教最虔誠、最深信不疑的、越容易受騙的,恰是那些書念得最多,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為其它,就因為書念得太多了,懷疑太多,一旦信念生了根,反而深信不疑。

    就像對愛情的信仰,愈虔誠的,愈是那些對情愛不以為然的,一次又一次,執迷不悟。

    都是毒。

    他離開時,她才十六歲,十多年後他回來時,她都已經二十八了。

    像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到頭來守到薛平貴帶一個代戰公主回來篡她的位。更扯的是,薛平貴回來,她根本已認不出他,認不出自己苦苦守了十八年的夫君,還當他是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

    十八年,根本為守而守,守一個虛無縹緲。而她在那邊守活寡,他在那邊第二春;千守萬守、死守活守,到頭來,見面卻已對面不相識。

    夠了。

    不再在寒流大冷天,穿一件短T恤,上頭印著一個大大的英文字Me在他跟前傻氣的晃來晃去,只為要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都兩千多少年了?她二十八,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固定的情人--亙白一點,是連情人都沒有。留了一個國中女生頭,發線旁分,啟以為看起來年輕,抓住青春的尾巴,旁人看了--天曉得是怎麼樣!她也不想知道了。

    第二章

    一年一度,總有一個她討厭的日子。

    「又來騙吃騙暍了。」踏進阿a的「冥王星」,阿a圍著圍裙,拿著鍋鏟,看見她,眉毛一吊,一點都沒有歡迎顧客的意思。暗光下,眼珠是淡綠的,像貓一樣。

    「餓死了,大人施捨我一客炒飯吧,順便加點蛋。」范江夏涎著臉,討好地笑,簡直賴皮。

    阿a開的小吃店,賣一些小吃跟炒飯、炒麵,偏偏要裝有學問的,取什麼「冥王星」的,裝潢得跟咖啡店似的。結果來的都會時尚人喝不到咖啡,要吃小吃、炒飯的不會來。

    「口袋有錢嗎?」阿a眉毛又一吊。

    「兩個十塊銅板,還有一些零散的。」她又討好的笑,說得挺心虛。

    「就這點?」阿a搖頭。「可以給妳加點蔥,炒醬油,蛋是沒有的。」

    「就這樣?」她哀叫一聲,四處搜尋。「大蘇呢?」

    大蘇是小吃店另外半個老闆,在某個廣播電台主持深夜節目,談一些都會人的無病呻吟或風花雪月。她從來不聽那些,睡覺要緊。

    有一陣她無聊去學調酒,在調酒補習班認識阿a,然後因為阿a再認識大蘇,他們是高中學長、學妹。

    阿a說他沒有名字,人只要有個符號不就好了嗎?這樣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們沒有人報告自己的祖宗八代,阿a就叫阿a,大蘇就叫大蘇。

    她是不相信男女之間有什麼純粹的友誼啦,不過,阿a例外。他從來沒有對她表示興趣過,有一天要如此,她想大概也就做不成朋友。

    就是因為阿a對她沒興趣,他有興趣的是大蘇,關係才維持下去。

    她最受不了那種女人,明知道對方的意圖,還故意做作的說什麼只做朋友,製造曖昧,然後才說人家誤會她了,她只當對方是朋友。

    「別想打大蘇主意。那點錢,根本只夠妳吃泡麵。」

    阿a喜歡大蘇,但大蘇跟一個有錢老闆在來往,還有另外一個有錢老闆在追大蘇;然後,一個常來小吃店的女客喜歡阿a,在倒追阿a,很複雜的。

    她猛搖頭。「我不吃泡麵、罐頭這些死了會變成木乃伊的東西。』

    「那就勤勞一點,賺錢去。」阿a是實際的金牛座,講話也實際。「老是來這裡騙吃騙暍,大蘇在電台賺的那點錢,還不夠妳吃。告訴妳多少次了,妳有錢,不見得好過、過得快樂,但可以肯定的,如果妳沒錢,那日子一定不太好過。」

    「是、是,大人您說得有道理,全是金玉良言,給我一盤炒飯吧。」

    阿a瞪她一眼,轉身進去,一會再出來。結果,還是炒了一盤醬油炒飯給她,慈悲的加了一粒蛋,還放了火腿和蝦仁。

    「喏,蛋吃多了瞻固醇高,對身體不好,所以我只炒了一粒。」

    聞到那香氣,又看到蝦仁跟火腿,她眉開眼笑,諂媚笑起來,抓住阿a的圍裙,誇張地叫說:

    「太感謝了,阿a,你是我的上天、我的神!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來。」阿a嫌惡地拍開她的手。「跟妳說前面巷口那家補習班在找人,教英語會話的,妳去不去?」

    「我英語挺爛的。」她連忙搖頭。

    「妳不是英文系畢業的?」

    「你知道我那張文憑是混來的。」

    那年他出國,她拚死考上英文系,原是打算去找他的,後來看開了,動力全失,能混畢業就好。混啊混的,是混畢業了,可英文差得讓人無力,想想都覺得很丟臉。

    就好像她的名字,范江夏,明眼人一斟酌就知道,老爸姓范,老媽姓江,在夏天出生的,偷懶外帶偷工減料、隨隨便便的一個名字。

    「教那些認識不到幾個ABC的小孩或歐巴桑說些普通會話,應該沒問題吧?」

    「說說thisisabook、thatisapen的還可以,再多的怕就蒙不過去。」

    不要小看現在的小孩和歐巴桑,多得是英語說得比她溜的。她那張文憑,拿著好看,程度破得很。加上語言這種東西,不是從小學,又沒學到心髓裡,學了又長時間不去用,不講、不聽、不看,退步得很快。

    她荒蕪了這麼多年,恐怕大概只剩認識不到幾個字母吧。人家說學以致用、學以致用的,學了不用,時間一久,就像她這樣忘光光,剩下一張文憑死撐著骨架,夠慘的。

    「真是!二十八,妳好歹也是大學畢業主修英文的,在學校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啊?」阿a不禁搖頭。

    范江夏白他一眼。都承認她混了,還要怎麼樣?

    「我情操高尚,有良心,不想為了那一點錢,昧著良心誤人子弟,這樣行不行?」真要蒙,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沒那個勁,有三分,誇大成八分。

    「那妳怎麼吃喝拉撒?」

    「客串模特兒嘍,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雜七雜八的工作一開始還是他跟大蘇幫她拉上邊的,經紀公司那邊有這種下上不下的Cass比如賣沙拉油啦、賣全效全能洗潔劑啦、或賣什麼健胸器的,就擠一點給她。

    「模特兒?嘖!」阿a嗤一聲。「還在拍三流雜誌裡刊的那些賣減肥膏、減肥丸、什麼離子電子神仙水,一堆騙人的東西的小廣告?」

    「不錯了。我還沒去賣大補丸跟虎鞭,或神奇威而剛丸子呢。」

    當然,大家都想要搶拍珠寶或服飾的平面廣告,最好能走秀,能拍明星的音樂帶更是好。但那種機會少不說,競爭大,選角也嚴格。接這種工作,雖然上不了檯面,總是工作,十個模特兒裡,起碼有七個要靠這些工作餬口。

    阿a又搖頭。「妳也找點正經的,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生銹。」

    「我也想啊,但沒機會也沒辦法。」

    「妳要真想走這條路,就積極一點,別三天打漁四天曬網。」

    范江夏聳個肩。

    不是她沒雄心,可這種講求青春臉蛋的圈子,二十五歲都算老了,她年紀都一大把了,還有什麼戲唱,還能接到工作就算不錯了。當然,她不否認,她的態度一直都溫吞,可有可無的,接工作只求付房租,難怪始終攪不出什麼名堂。

    她大口大口吞著炒飯,簡直狼吞虎嚥,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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