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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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米路外的老榕樹下,有三名身著××工專冬季制服的專四男生正搭肩接耳說著話。居中的那一位跨騎拉風機車,自認帥斃了,還擺出一副酷模樣的男同學,顯然是三人中的頭頭。瞧他掐住另名個頭較矮、五官平常、頭髮「突出」的男同學頸項的凶模樣,更可確定。
「你說話別老冠上『好像』、『應該是』、『大概』——這些不敢負責的字眼好不好?真孬,難怪別人都叫你孬種!」
「那是他們嘴巴痛風!『豪隆』這麼高雅的名字,他們偏偏叫成『孬種』!」他雙手扯住董瑋掐住他脖子的手,一副委屈討饒的巴結樣兒。
董瑋哪是真掐住他,不過是施點勁擺擺當「大哥」的猛樣子。當他發覺豪隆呼吸道像被東西給堵住而吸不了氣時,便鬆了手。
「嘿!孬種何止是豪隆的演變,而是你為人處世的具體表現。」瘦高的馬仲池像糗人般地咧嘴而笑。
「好啦!」董瑋又發威。「這麼冷的天,我可不是來聽你們互糗和開玩笑的。剛才說的事,到底有沒有確定?粽子,你不是跟孬種一塊兒跟蹤她的嗎?現在,你們倆就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由你說。」
「這——」這回馬仲池也支吾了起來。「好像應該是啦,不過——」
「怎麼你也跟他一樣了?真是你他媽的兩個孬種!」董瑋重擊榕樹幹,然後揉揉拳。「有你們這種敗將跟隨,我看我這輩子是甭想發了;要是我發不成,你們倆也別想攀枝登天啦!」
「那何妨——」綽號粽子的馬仲池又出主意。「瑋哥你就當下出馬把把看嘛,由她親口跟你說,總比讓我跟孬種瞎跟、胡猜來得好,而且也不會出岔呀!」
「讓我現在就出馬?要是你們的調查有誤,我豈不白耗時間、瞎忙、窮攪和了?你們當我的時間跟你們一樣不值啊?真是的!」
「絕不會瞎耗你的時間啦!瑋哥,孬種跟我盯上的這學妹可是頂正點的喔!要不是發覺她的家世優良,唯有瑋哥你才配得上,我們早就自己上啦!所以,嘿嘿!就算調查略有所誤,你也不會吃虧的!」
「這嘛——」董瑋扯唇又搓下巴的。
「反正你就拿你寶貴的半天時間作賭注,等著瞧瞧她吧。這賭注,值得的!」看董瑋那即將首肯的模樣,粽子又附和:「她應該是會出來的,她去買花種跟花苗時,花店老闆跟她說她要的花種就這星期天會進貨,所以她在這星期天的下午去看花種的。她近來好像迷上花藝了!」
喜歡花,嗯——那這女孩的性情準是溫柔善良,而且又是學妹,想到這兒,董瑋的心不覺動了起來,然後帥氣地說:「好吧!」就算真不是富家千金女,那麼跟她耗段時日也無妨,董瑋又點了點頭。
「瑋哥願意啦!哈,那我跟粽子就繼續陪你守株待兔啦!」
「待你個大頭兔啦!」董瑋敲了敲孬種的大頭。「誰要讓你們陪?!我董瑋出馬把馬子,還要你們這對七爺八爺陪?笑話!去!去!快滾回去,別在這裡礙眼破壞景致。」
「你又沒見過她!」孬種撫撫頭。
「憑我這對富貴眼會看走眼嗎?再說,你們不也說過這兒全是她家的私人用地嗎?那還錯得了?!要真錯了,也不過是把她的姐妹當成她而已,要真那樣,也無妨,反正都是富家女嘛!」
「?,也對!」
「對就快滾!」
「是,是,這就滾!」粽子逢迎地陪著笑臉,然後拉走豪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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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利用這星期假日再去買些花苗、花種回來栽植,好將隱於後院受人漠視的小水池變成植滿荷花的水塘,讓一貫翠綠的五米路變為如彩虹般的行道。但現在,蹲於五米路一隅的藍翎不是在栽植,而是在拔除。才除去數株,藍翎的手便軟了,她實在不忍心,不忍心教數日的辛勞化成烏有,更不願讓眼前所見的景象,再回復到原來一成不變的「軍事化」。
但不忍心又如何呢?誠如馬爺爺所提醒的,這兒可由不得她的感覺來作主。雖然她很想試探這位甫歸國的大少爺,對家園景致改變的接受度如何,但這卻也只能想想罷了。她可不能拿馬爺爺他老人家的工作和自尊來作試探,絕不能的。
忽然,她聽見一陣車聲,抬頭一看,她看見老申所駕的黑色大車正由內駛出,她趕緊躲到籬笆後。她想:這時候車內坐的會是誰呢?是否注意到這週遭景致的改變呢?哎,大概絲毫未覺吧!
大少爺會不會先察覺到呢?馬爺爺總是稱讚他是位重感覺的人;但是聽管家吳爺爺說,他開始忙著掌理事業了。是不是連他也無暇、更無此心思再在意這些了?要不,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對馬爺爺有所指示呢?
哎呀,沒人理會在意才好,這樣才可以隨意的去做呀!可是,這不就更顯示出她跟馬爺爺的微不足道與身份的卑微嗎?
哼,她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身份與感受!要不是十年前的那場車禍所致,她哪會落得如此悲慘?落得如此的見人便得躲,見車就得閃的?她原也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且父母又都有份高尚的職業。
多少次午夜夢迴,她都為十年前的那場車禍情景給驚醒;多少個難眠的夜,她甚至希望夢境能成真,而她就此消逝在夢境裡。畢竟活著的人還要捧著思念去遙祭逝去的親人,這份苦是難堪的。
她掏出掛戴在身上的心型玉墜子,高舉在眼前,任它擺晃在清冷的風中。這玉墜子是她入小學的前一天,她的父母贈送的;記得她母親對她說:希望幸福與好運永遠的伴她學習、成長。車禍發生後,這玉墜子就變成了她思念父母的憑借。有時她會撫著玉墜子沉思:父母早將己身的好運負載在這玉墜子上,而且全給了她,然而,她又真擁有好運了嗎?這些年來,她過的可是身份卑微又見不得人的日子啊!她沒有一位知心的好同學、好朋友,因為,她害怕對方因此更清楚她的卑微。
擺晃吧,玉墜子!真希望借由風的擺晃,能傳遞思念給自己在遙遠天國裡的父母!
如果能夠,那就盡情擺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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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總統座車也不過如此而已!等候多時的佳人華車終於出現了,董瑋開始展開他的追妞序曲!
他將新購的二手拉風重型機車牽至路口,預備於華車拐過大樹之際,瞬間的發動,然後擋在車前,好給座車內的富家女留個「酷斃了」的第一印象。然而這個舉動是非常冒險的,那穩如巨型海龜的華車在拐過大樹之前是瞧不見他的,所以,他非得好好控制不可;這可不容延誤,否則,「酷斃」不成,被「輾斃」倒有可能!
他全然準備就緒後,那副跨騎傾斜上身的雄姿,就仿若一匹正撲逼獵物的野狼。車近了,他將右腳抬踩在啟動踏板上,預備——
啊!怎發不動?!再踩,又踩,完了,英雄當不成,真要當狗熊了。
踩不動車,董瑋靈機一動便下車來推動他自認非常拉風的重型機車;雖然不能展現酷勁,但至少可以留給她一點印象。
那輛豪華的轎車緩緩駛近了,董瑋看見車窗緩緩地被搖了下來,他以為他就可以看清那位美人的面貌,於是他加快了腳步。
冷不防,一聲「討厭」從車裡傳了出來,快速地,車窗又關了起來,而司機也加速地前進,留下一臉茫然的董瑋。一個不留神,他和重型機車一起倒向路旁的水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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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聲音?豎耳聆聽之際,藍翎收了玉墜子鑽出籬笆,適才的愁緒已為此刻的疑慮暫代。車禍嗎?哪可能?這兒是私有土地,出入僅此一家,哪有可能發生車禍?可是那巨大的聲音不得不讓她這麼聯想。
她往疑似聲源來處的五米路出口探望了好一會兒,沒事吧!就算有事,以她這「見不得人」的身份,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探,空猜疑又有何用?她拋去疑慮,拿起小圓鍬,繼續挖拔前些時候自己親手植下的小花兒;原本是挺省勁的活兒,她卻一鏟一頓地磨蹭著,她實在不忍剝奪它們的生存權利。那磨蹭的舉動與模樣兒,溶於這假日午後的陽光下,顯現出一股慵懶醉人的美。這一幕,佇立於斜對面籬笆前的翟揚全看在眼裡。
翟揚「欣賞」她有好一會兒了。打從她突然自籬笆下鑽出,教他愕訝地止住腳步之時起,他就開始欣賞她那若有所思的天真自然;也奇怪她此刻的所為,為什麼她會在這塊私有土地上,將一株株的小花拔除?滿腦子的疑問中,他唯一確定的是,這週遭生動活潑的環境,一定是出自她的巧思。只是,是誰給予她這項權利的呢?老馬嗎?老馬他一向就循規蹈矩的,不可能是他;他雖喜歡這樣的改變,但可也得趨前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