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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易安

    「我們?」誰跟公司是「我們」啊?

    「嗯!你也知道,企業是要成長的。翔龍正在計劃年底轉投資的事情,這對我們影響很大,老實說,董事會雖然已經決定了,但我還是存有質疑……」

    「董事會都決定了,你還有什麼質疑?」宋丹雲插嘴道。「反正這決策是錯的也好,對的也好,賠錢賺錢的不都是公司?我們這種小員工,只有仰人鼻息的份兒。」

    「話不是這麼說,這是責任問題。」

    「放心啦!放心啦!就算資方要惡意遣散我們,我們年資淺,根本也沒什麼影響。」宋丹雲覺得跟他聊天,好像在上課。

    「可是工廠裡有七百多名員工,他們的一輩子都準備和這公司共存亡,若公司好,他們可安心退休,若資方不負責,他們的人生就埋葬在此。裡面還有很多人都超過四十歲的,普通的公司行號對於一般作業員的要求,大多都在三十五歲以下,若公司經營不善而惡意遣散,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再去找別的工作,生活也許就會陷入困境。」

    宋丹雲聽著他的長篇大論,雖然覺得有點太嚴肅,但卻沒有餘力反駁。

    也許他的聲音中有一種特殊的磁性,令宋丹雲深深為之吸引,一向「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的她,居然也對勞工階級油然生出一股同情。

    「看來企業的經營者不但要有永續經營的理念,還要對員工有對待家人一般的責任心。台灣有許多企業缺乏長遠的眼光,只顧眼前的利益,飽藏私囊後惡意倒閉,卷款潛逃到國外享福者層出不窮。最可憐的還是普通老百姓了。」

    這男的似乎對宋丹雲說出這番話致以敬意,微笑表示同意。

    宋丹雲暗自竊喜,經營理念是她大學時的重頭課,以上是多年前的口頭報告,如今正用來博君一笑。

    而那笑容,是那麼的溫文,使得仲夏的艷陽也更顯和煦。宋丹雲突然覺得從前熬夜準備功課,是一件值得的付出。

    「我是從台北來的,老家在花蓮。我叫宋丹雲。」

    「噢。」

    噢?笨木頭!你不會接下去講啊?難道要我放下女性的矜持,問你姓名電話嗎?

    宋丹雲雖然在心裡暗自不爽,但瞄到他一對誠懇的眼睛,心中的氣就消了。既然他被動,那她何不主動一點呢?

    於是她笑著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閻浚寬。」

    「ιζ?」

    「門……裡頭一個這個——」他手指比著道。

    宋丹雲又發現:他有一雙很有才華的手。

    這個人,怎麼能集諸多優點於一身呢?

    和他靠近時,他身上乾淨的氣息混合著仲夏的驕陽,和鮮嫩的青草香,使宋丹雲又不自覺地更靠近了。

    「噢,這姓很少見的。」

    「是呀,不過習慣了就好。小學時我還以為自己寫錯了,因為班上同學都沒有跟我一樣的姓,放學後還特地去書局查百家姓。」閻浚寬說道,有點奇怪自己怎麼開始聊遠久時代的往事。

    「真的?那找到了嗎?」

    「嗯……我查的那本書編輯得很差,百家姓只是它的附錄罷了,統統擠在一頁之內,字很小,我找得很吃力,看了好幾遍都沒有,我有點急,正想放棄的時候,突然發現我的手正指著它,然後我大叫:找到你了!」閻浚寬說著說著,就指著宋丹雲。

    宋丹雲突地滿臉通紅,雖然她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但她的笨腦袋還是會飛快地想歪。

    她沒好氣地撥開閻浚寬呆在她鼻頭前遲遲未放下的手指,說道:「店員們一定被你嚇死了。」

    「他們把那本書送給我了。」

    「啥?你小時候都這樣騙吃騙喝的啊!」

    「應該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吧?」閻浚寬露出他迷人的笑,看得她心蕩神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常常想,自己真是個幸運的人,從小想要什麼,幾乎沒有得不到的,一路走來很順遂,什麼事情都有人替我安排。但最近,我才覺得我好像缺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宋丹雲笑問:「是愛情嗎?你從沒談過戀愛,我答對了?」

    雖然她也知道,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問這話實在太過元禮,但宋丹雲還是口無遮攔地問道,為的似乎是閻浚寬臉上的溫雅氣質,和他眼神中過多的包容。

    閻浚寬笑著搖頭:「不,我談過戀愛。」

    「是嗎?」果然,像他這麼優秀的人,就算再怎麼石頭,也是會有一堆女生纏著他的。

    這是宋丹雲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主動去接近一個人。

    她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

    她雖然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人,但也不是個汲汲營營於結交新朋友、拓展自己人際關係的人。

    過去的年歲中,因為她面容姣好,當然也不乏人追求,明示暗示的都有,但都被她以太極拳法推走了。

    每個人都說交友廣闊是件好事,就像有些走火入魔的教授們曾說:現在你身旁的同學,都是你未來工作上的資產。

    她是認為:交朋友需要以這樣勢利的心態嗎?如果說做每一件事都是為自己的未來鋪路,那做什麼事是為了現在呢?

    朋友們都說她少根筋,她想想:有道理。

    現在,她端凝眼前的人,感覺到生平第一次,想與一個人真心相待。

    「大概快要開始口試了,」閻浚寬看看手錶,說道:「不要緊張,筆試只是一個指標,口試所佔的考量標準比較大。好好加油!」

    他說著便起身,似乎要走了。

    「你也是啊,」宋丹雲向他揮揮手說道,竟發現自己在傻笑。

    第二章

    店內柔和的音樂輕洩著,很適合用以消除工作一天之後的疲憊。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宋丹雲似乎已經能體會他們臉上的漠然,其實不是毫不關心,而是無能為力。

    歎了一口氣,她其實不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

    無聊地用小匙子攪弄杯中漸涼的咖啡,最近她已經愛上了喝咖啡的感覺,理由很簡單——她需要一些東西幫助她鎮定神經。

    這時,店門被打開了,門上懸掛的鈴鐺清脆地響著。

    —個高大俊朗,皮膚黝黑,理著平頭的男子走了進來。看他的樣子,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還在當兵的軍人。

    「怎麼了?一臉疲倦,」他坐在宋丹雲的面前,接過服務生手中的菜單,利落地點菜,似乎是這家店的常客。「你們會計部門應該比較輕鬆吧!」

    「別說得輕鬆,我是新進員工,尤其又在『會計四課』,所以做的都是那些別人剩下不想做的。」她用手指數道:「像是填填財務日報,做些沒有一點指標性的報表,不是打打字,就是替先進同事影印、打打雜……想到就氣,這需要大學畢業嗎?」宋丹雲也點了一份餐。

    「別氣了!新人也會熬出頭的,到時候學校念的就會有用的。」

    「學長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會安慰人……其實是很會騙人!」她笑著指控。

    「我幾時騙過人了?」

    「還說呢!大四的時候你推薦我去修胡老頭的課,結果每個禮拜都要交報告,而他要求的份量,就算每天熬到三更半夜都達不到他的水準;分數給得又低,我們做得這麼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也不同情我們這些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可憐學生……」

    她碎碎念著,記憶猶新。當然啊!她才畢業不到一個月嘛!

    「但是胡教授是個很特別的老師,他不是學院派的,懂得現今企業的動向,能提供我們務實的實戰經驗。你不覺得他教學認真,好像恨不得將他一生所學的知識也好、實際經驗也好,一古腦地在一年內全交給我們,不像一般的老師……」

    「好啦!好啦!是我不對,哪壺不開提哪壺,抱怨你最崇拜的老師,這跟你會不會騙人其實沒有關係,怪只怪在我們的價值觀不同。」

    服務生送餐點來了,宋丹雲迅速接過,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她的吃相雖不是難看,卻很能理解坐在她對面的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是熟稔的好朋友,而不是情人。

    「我們的價偵觀怎麼個不同法?」他語氣中帶有受傷的意味。

    「生活態度啊!你是大學四年都拿獎學金,事事都力求完美的人,我呢!只求能夠低空過關,輕輕鬆鬆生活的人。」

    其實宋丹雲是很忌妒她這個學長的,大學四年都拿獎學金,那可以賺多少錢啊?如果她能拿到獎學金,根本不用辦貸款繳學費了。

    不過宋丹雲也知道自己有幾斤重,拿全額的獎學金要繫上第一名才做得到,她是不可能唸書念到那種程度的。

    但她又為自己找借口了,她還必須要賺生活費耶!哪裡像吳愷元是個全職的學生,可以心無旁騖,全力以赴呢?

    「那並不衝突啊!我們還是好學長學妹吧?凡事有我罩你啊!」他陪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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