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尹翔翎
今年,滿六歲的念揚即將入學,為了不給念揚增加太多的困擾,陳校長夫婦主動提議要收養念揚。人間處處有溫情,在章青走投無路時,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拉了她一把,還事事為她著想,令她感動得涕零莫名。現在,她跟校長都住在學校宿舍,比鄰而居;表面上,他們是同事關係,但實際上,陳校長夫婦將她視如己出,如女兒一樣看待。
白天,她上課,念揚則到山中小學附設的托兒所;晚上,她們母子常到陳家聊天、喝茶。六歲的念揚很得陳爺爺、陳奶奶的歡心,他活潑伶俐、聰明懂事,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純真無邪,酷似章青;而他們的到來,也給兒女皆在美國定居的陳氏夫婦帶來了含飴弄孫的快樂。
這三年,是章青一生中最平靜的時光,收入固定,再加上工作壓力不大,使她能兼顧念揚的成長。山中的生活單純,沒有人事的紛擾,她非常珍惜目前擁有的一切;想到這裡,她不禁要衷心感謝陳校長。
章青慢慢地走回辦公室。桌上靜靜躺著一張卡片——是這學期剛調來這所學校服務的王老師送給她的。王老師小她兩歲,年輕氣盛、精力充沛,剛開學的第二天,他就出口邀約,章青婉轉地告知他她有兒子的事實,他卻不以為意,繼續他細水長流、溫儒浪漫的追求方式——有時陪她走回宿舍,再有禮、多情地與她道別;有時,他會在清晨出現在她家門口,擺上一束猶帶朝露的小野菊。
就像今日,他送上一張卡片,卡片上有一方迷捸B飄露的池水、幾葉浮萍,一株紫色的睡蓮昂然挺立,出污泥不染;他寫著:你是我心中永遠的睡蓮——
章青看著這句話,心中感歎萬千。她想到了方維揚,曾經滄海難為水,她至今仍無法忘情於方維揚。分離迄今,已近七年,她想念他的心情,卻未隨歲月的遞增而遞減,反而與日俱增,思念更加殷切。
不知維揚現在過得好不好?拿到學位了嗎?他該已經娶妻生子了吧?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禁有些酸痛——是的!他該已經跟方仲棋中意的那個女孩共譜鴛鴦曲了吧!他該早已忘記大學時他們那段純真、浪漫的戀愛小插曲了吧!
有時,初解人事的念揚,會用那童稚、疑惑的口吻問她:
「媽媽,你說爸爸出國唸書,難道他們沒有像我們一樣放暑假嗎?為什麼都沒空回來看我們?我好想他喔!你說我跟爸爸長得很像,我每天照鏡子,可是,我都想不出來爸爸長得什麼樣子耶!」
「念揚,爸爸唸書很辛苦,我們不要吵他,等你長大了,媽媽再告訴你為什麼,好不好?現在你有媽媽,有陳爺爺、陳奶奶陪你,也是一樣啊!」章青不是不想對念揚說實話,只是怕他太小,不能理解大人世界裡的無奈,而誤解了方家任何一個人。
「可是,有爸爸更好啊!我們《幼幼小書》裡,有一本《爸爸》的書,裡面告訴我,爸爸可以做好多事情哪!」念揚粉嫩、圓肥的小手揮動著。「爸爸會做風車,會教我騎馬打仗,會把我高高舉在肩膀上;爸爸還會幫媽媽拖地……可是……」念揚囁嚅道:「可是……我的爸爸只會唸書……媽媽,爸爸是不是這些都不會,只會唸書啊?」
淚水迅速地盈滿章青的眼眶。這幾年,她已經把自己的感情與思念武裝得很好;但是,她最不能面對的,卻是她的念揚。她覺得她虧欠他,讓他一生下來,就剝奪了他天生該享有的父愛,那是她無論如何也給不了的。
聰穎的念揚,看到媽媽又掉淚了,總會懂事地自打圓場。「媽媽,沒關係,爸爸不來保護你,念揚保護你!爸爸不會做的事,念揚都會做!我已經六歲了,我長大了,我很厲害哦!我不會想爸爸了,沒有爸爸也沒關係啊!我有媽媽,有陳爺爺、有陳奶奶……哇——我比別的小朋友多了好多個關心我的人,對不對?媽媽,我是幸福的小孩,對不對?」
章青無言以對,而盈滿的淚終於忍不住滑落下來。她知道她現在必須說些話來安慰念揚,他是個敏感的孩子,他會自責地以為是他說錯話了,才會惹媽媽哭泣;但是,她為他的懂事而心疼,她為他的委屈而無奈,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抱著念揚,悲哀地飲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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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維揚的車子剛停妥,趙如芸已喜滋滋地自動打開車門,端坐在車子裡。她今天擦了濃郁的香水,不再是往昔的輕淡;是的,今夜她要給方維揚一個浪漫、激情的趙如芸,她要打贏這場仗!
來到方家,偌大、冷清的客廳,馬上充滿了趙如芸聒噪不休的言語:
「維揚,你們家請了幾位傭人……維揚,目前公司營運的狀況如何……維揚,我生日快到了,你要不要送我一份貼心的小禮物……」
趙如芸顯得相當興奮。
方維揚只是冷漠地坐在另一側,看著趙如芸那鮮艷的紅唇一開一合地自言自語。他揣度著:待會兒要怎麼詢問她?
趙如芸又要了些酒,她今天很有興致呵!但方維揚不想喝,上回的醉酒失態讓他引以為戒;尤其,等一下他還要套趙如芸的話,所以他得保持清醒狀態。
趙如芸卻不依,一味地勸酒,又提醒方維揚他是主人。「哪有主人不喝而客人拚命喝酒的道理?」她嬌嗔地說著,方維揚拗不過她,才很勉強地喝了一口。
趙如芸不免有些失望,看來方維揚對她已有戒心,這由他冷淡的神情便可推知一二;趁著今夜的大好時機,她必須及早下手,否則,恐怕以後更難有機會了。
主意打定後,她捏緊了手中綴滿亮片的小皮包,裡面有一小包她早已準備好的迷藥;今夜,一切就看它了!等會兒,找個機會把他迷昏,強迫灌他幾杯酒,然後,再衣衫褪盡……到時候,方維揚不肯承認都不行了!她心中如意地盤算著——
吃完飯後,趙如芸提議要到書房。
「跟你相處久了,也變得愛聽音樂,走,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收藏。」
「好吧!」方維揚也正想找個地方好好與趙如芸談談。
趙如芸端了兩杯用餐時未喝完的酒。真是天助她也,方維揚正背對著她放CD,她迅速地拿出藥包,倒入酒中,輕晃了幾下,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方維揚請趙如芸坐下,接過她遞上的一杯酒,隨手放在書架旁。他的書房采米色色調,裡面擺了一張大書桌,還有一面書牆,錯落有致地擺滿了許多書籍;另一面,厚重的雙層窗簾外是整扇的落地窗,窗外有個可俯視庭園的陽台。在書桌的左側,也就是臨門處,有一張圓形的小茶几,上面鋪著碎花布,兩張坐躺兩用的沙發椅,狀甚親暱地依偎在一起;中間則是一盞造型優雅、奇特的落地燈。趙如芸想到將來的每一日、每一夜,她都要與方維揚在此消磨、談心、做愛……她內心便沒由來地興奮起來。
「如芸,這首『聖桑』的作品,你還喜歡吧?」方維揚一向偏好古典音樂,他總認為它能滌清他的心靈。
「好啊!維揚,來,乾一杯!」趙如芸的一顆心全懸在方維揚那杯酒上;只要方維揚喝了那杯酒,那麼,她的美夢便將成真了。
「不了!你喝吧!我待會兒再喝。如芸,我有一件事想請問你,請你務必實話實說,因為,它對我很重要!」
「是什麼事啊?看你正經八百的,是不是要跟我求婚啊?那麼,待會兒喝的,可就是交杯酒嘍!」死方維揚,為什麼不端起杯子來?喝啊!喝啊!趙如芸心裡可急得不得了。
「別開玩笑了,如芸!」看來,趙如芸果真對他有意思,可惜,他對她可沒那種感覺。「如芸,上回你到南部幫我找章青,你說她結婚了,她先生——」
「哎呀!」趙如芸心虛地打斷他的話;這個方維揚,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先生是醫生嘛!在什麼醫院服務,我忘記了,人家現在過得很好啊!她不是說過不希望你去打擾她,難道我上回沒跟你說清楚,還是——維揚,章青已經結婚了,你該死心了!何況,她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何必那麼想不開?庸人自擾嘛!難道——難道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話?」趙如芸的語氣裡有些不快,明顯地是惱羞成怒的那一種。
「不是的,如芸,我很感謝你幫我去找章青他們母子倆,但是,上回你說他們在台南,是台南的哪裡?你該知道吧!」方維揚小心地探問,希望趙如芸能說實話。
「台南郊區啊!」趙如芸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是章青她不希望你知道地址的,她覺得沒必要,因為她怕你會破壞她的婚姻。你不是希望知道她的近況嗎?她過得很好啊!既然如此,你還想知道什麼?」趙如芸的語調愈來愈快,頗有責怪的口吻;這方維揚,要是識相的話,就不要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