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琳琅
一個落水的總管也不至於讓謝大少爺緊張成那副樣子,彷彿隨時都可以將妨礙他救人的人一把捏死。
掌櫃的抓起一塊布擦著從額頭滾滾而落的冷汗。
「掌櫃的。」一名夥計喚著他。
「住嘴!」想也不用想,這些人和自己一樣,滿懷著心思準備亂嚼舌根,但他可不想被謝大少爺聽見那些猜測,拆了自己的客棧。
因為,那個大少爺生起氣來的樣子實在是恐怖得很啊!
繼續擦汗。
「掌櫃的。」還是在叫他。
「我都說了,住嘴!」沒看出他其實心情很差嗎?
「掌櫃的,我只是想告訴您,您手中拿的是抹布。」
「……」掌櫃的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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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客棧最大的一間客房裡,濕透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謝木棟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張來福,濕透的衣服被他脫掉了,衣服下面的是讓他頭腦發暈的真相。
「女的?妳居然是個女的?!」他遲疑又驚訝地看著這張蒼白的瞼。
過去種種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裡重新上演,和他鬥得不亦樂乎,能夠讓謝府上上下下讚不絕口的張大總管,居然是個年紀不過二十的女孩!
他應該萬分高興才對,只是這個認知讓他有些慚愧,這麼多年來,他就這樣有意無意地輸在一個女孩手下?!
她為什麼要女扮男裝,為什麼會來到謝家呢?
「我有許多的秘密,就是不告訴你。」
耳邊又響起她在茶山說過的話。
她有許多的秘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謝木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這個只穿著乾淨單衣的人兒擁在懷中,冰冷的身體正因自己的體溫而回暖。
看著紅暈漸漸地回到她臉上,聽到那原本幾乎消失的吐息聲漸漸變得深沉,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回到了胸口。
她活過來了,懷裡抱著的不再是一具冰冷的身體,而變成了一個軟玉溫香的可人兒。
緊緊地抱著她,好怕自己一鬆手,她又會消失不見。
懷中的人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靜靜地躺在他懷中。
可是他的心依然隱隱作痛,只要想到當時的情形,心臟就會再一次的裂開。
「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喃喃地說道。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狡詐的張來福居然會用這麼激烈,甚至是愚蠢的方法來阻止崔二的卑劣手段。
「妳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呢?不就是貢茶的頭銜嗎?不就是茶花的秘密嗎?比起妳來說,那些算什麼?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比不過妳生動灑脫的樣子,都比不過此刻在我懷中那樣真實、具體的妳。快一點醒來吧,不要再讓我擔心了。」
窗外,天亮了又天黑,更漏一直滴滴答答地在安靜的院落裡響著,太陽照著樹枝的陰影在窗紙上不停地移動著,她始終都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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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越,要妳買個煎蛋餅,妳買成晚餐了!」葉清靈從被窩探出頭來看著她,有點不耐煩的抱怨。
「姊,妳見了我不吃驚嗎?」葉清越有些愣愣地說道。她死而復活,為什麼現在還一切如常?!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妳不就是被大雨困住了嗎?所以才回來晚一點。」葉清靈從床上坐起來,伸出手在她頭上打了一下,「小姑娘,淋點雨把頭腦淋壞了嗎?」
被大雨困住了?!這是怎麼回事?葉清越的頭腦亂成一團,她跑到鏡子前看著自己,只見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十二歲小女生出現在鏡子中。
她回來了?還是其實她從未離開?
葉清越模模糊糊地走到姊姊的床邊坐下,姊姊在對自己笑,那笑容是這樣的真實,電腦就在書桌上,一打開就是遊戲圖畫做的桌面,自己的悠遊卡,學生證、租來的小說都還攤在一邊,凌亂一如自己離開的時候。
這一切都好真實,就連空氣裡的汽油味都是那樣的明顯。
那自己記憶中的明朝與謝家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元宵節的燈會、茶山上的吻,還有已經長大了七年的心靈,都依然那樣真切地存在。
「姊,妳有沒有聽說過那樣的故事?」
「什麼故事?」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就是妳以為過了很久很久,但是對某些人來說,卻只過了短短幾秒鐘。」
「妳到底在說什麼啊?不過妳這樣說,我倒想起一個故事來。」
「什麼故事?」
「莊生夢蝶,不知是莊生化蝶於夢中,還是蝶夢到自己成了莊生。」
那此時的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夢中的自己回到了過去?
葉清越抱著頭低低地呻吟了聲,頭好痛。
心也好痛,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謝木棟,陣陣抽痛便從內心深處不停地湧出。
如果這真的是個夢,這場讓人刻骨的戀愛為什麼那樣的鮮明?
「清越,妳怎麼了?」
「我有點頭痛,想睡。」
「那就睡吧,睡醒就好了。」
姊姊,我好害怕一睡著就再也見不到妳了,就像我一覺醒來就見不到那個人一樣。
真的很害怕這種感覺,姊姊,我不想離開妳,我也不想離開他。
我到底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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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一醒,不要再睡了。」
葉清越模模糊糊中聽到嗡嗡的聲音,她奇怪地想著,有什麼蒼蠅是一黑一白兩種顏色?更加奇怪的是,她為什麼一直都是糊糊的呢?
她猛然睜開眼睛,眼前居然又是另一個景色,陰氣森森,鬼影幢幢,不用說,這裡是小黑與小白的地盤。
眼前這兩隻美麗人形大蒼蠅,就是那兩個冥府烏龍公務員。
「死小黑,臭小白,你們終於捨得來看我了。哇--」
「不准哭。」
「不許叫。」
一黑一白兩鬼立刻伸手摀住她嘴,現在很有經驗了,不想讓這可憐的新宿舍也發生倒塌事件。
「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葉清越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我怎麼又回到這裡?」
「其實,這是妳在作夢。」
「第三個夢。」
「世事不過一場大夢。」
「我們都在夢中。」
「你們在說相聲嗎?」葉清越看著這兩個正在一唱一和的鬼。「請用非哲學、通俗易懂的話來說明我現在的處境。」
「簡而言之,就是妳現在面臨兩個選擇--一、回到明朝;二、回到現代。」
「我可以回到我十二歲的時候,和我的家人在一起?!」葉清越從床上跳了起來,「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這其實不太可能。」小黑低下頭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窘迫,「我們只有能力讓妳回到現代,但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讓人傷心是嗎?」
小黑與小白相視無語,顯然答案就是。
葉清越低下頭來,回到現代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嗎?就算不能以葉清越的身份回去,但是她還是可以去看望父母與姊姊,還可以使用電腦之類便利的生活設備。
不用再去井邊打水,不用自己動手洗衣服,不用在三九寒天裡只能抱著棉被取暖,不用盛夏之中自己搖扇子直到手腕酸痛。
「我想……」為什麼這句話就是說不出口呢?
若是從前的她,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可是現在--
謝木棟這個名字如同一粒種子掉到她心裡,經年累月澆灌著,漸漸地發了芽長成了一棵樹,雖然未能參天,卻也已經塞滿她整顆心,沒有一絲縫隙。
她真的能夠拋下他,假裝一切沒有發生,假裝自己不曾愛上他,假裝自己不會心痛、不在乎她可能帶給他的傷痛?
她做不到!
「我要……」她抬起頭來看著一臉期待的兩個鬼,「我要回明朝,回到謝家。」
如果這是月下老人為她牽的命定紅線,她就要將他牢牢地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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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你到底看出些什麼沒有?」
「這個……」
「她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醒?」
「那個……」
「大夫!」
面目猙獰的男人一聲吼叫,嚇得手中銀針都在抖動的大夫可憐兮兮地說道,「大少爺,這位姑娘呼吸平穩,脈搏正常,沒有問題。至於她為什麼不醒,我想她是睡著了。」
「睡著了?!」謝木棟一把抓過大夫的衣領,「那她什麼時候會醒來?」
「老夫才疏學淺,不如……不如求神問卜一下?」
這天,第一百零一個大夫被趕出謝府。
謝府的氣氛一直處於極其低迷的狀態。
張來福是個女子的事實,在她昏迷不醒的情況之下,被大家忽略了。她這種捨身為主的忠誠精神,在謝府被流傳成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