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鍾爾凡
驀然,她停在一件用青銅雕塑的人像前,整雙眼睛都閃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中國古代仕女的雕像,高高的雲髻、細緻的輪廓、飄然的衣袂,猶如在吹奏著一把像是胡笳的樂器,尤其那模樣兒,如仙似幻,而整個雕工也純熟精練、完美無缺。一下子,把她的心給緊緊扣住了。
然後,她看見那座銅雕前,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醒目而鮮明的印著四個漢字:水神奇緣。
嫣藍不禁被吸引了,這樣鬼斧神工的銅雕、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子,還有這樣浪漫奇情的名字,難道這背後也埋藏著一段纏綿悱惻、感人肺腑的奇緣嗎?於是,她又繼續去讀那牌子上另兩行更小的字跡,用中文和日文清清楚楚的標示著。
相傳這是在中國的唐朝,女皇帝武則天時代,一個插兒汗部落的蒙古王子,為他夢中的水神精心而鑄。因為他是個曠世奇才,被稱為天下第一神匠,在鑄劍方面,更走神乎其技,因而延伸出一段絕美的愛情故事,如神話流傳至今,所以這件銅雕,就被命名為水神奇緣。
一時間,嫣藍竟看呆了,彷彿走入了時空,走入那千年的美麗傳說中。
不知怎的,她竟有深深的失落感,不是為那無懈可擊的鑄造技藝,不是為那令人心動的故事,而是為這樣一個屬於中國人的人間至寶,竟會流落在此,悄悄的,她歎了一口氣。
同時,一個低沉而略帶磁性的男子聲音,驟然從她背後響了起來。
「的確!這麼美的銅雕,怎不令人發出驚歎呢?」
嫣藍詫異的回過頭後,立即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那濃眉大眼、那高挑的身材,還有一身獨特的氣質,像詩般的映入她的眼簾,竟然是昨天在湖畔的楓林裡遇見的那個男人。
「是你!」她露出驚訝的眼神說:「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駱逸風也用一雙閃亮亮的眼睛注視著她,微笑的說:「真是好巧,我一大早從阿寒湖下山來買東西,卻在一間書店看見了藝術館的海報,才知道這兒有銅器的展覽,就心血來潮的趕了過來,而意外的再度遇見妳。」
「你也喜歡銅雕嗎?」
「不。」駱逸風搖搖頭,笑著。「其實我對藝術和古文物一竅不通,只是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一見到那海報上面印的正好是水神奇緣的雕像,就好像聽見一種原始的呼喚,也好像被某種力量吸引。不過,這座青銅像,說實在也美得教人歎為觀止,否則妳不會對著它歎氣,不是嗎?」
嫣藍靜靜審視著他。
「你沒有說錯。」她說:「這青銅像的確很美,美得讓我有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好像置身在唐朝裡,但你只猜對了一半,我的歎息除了讚美之外,還有深深的感傷。」
「為什麼?」他問。
「因為它跟我一樣的流落在異國他鄉。」嫣藍說,眼底掠過一抹幽暗。「雖然我只是一隻過境的候鳥,但它卻永遠也回不到屬於它的中國。」
「沒想到妳是這樣一個感性的女孩。」駱逸風有些感動。「對了!這兒似乎不是談話的地方,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吧!」
「嗯!」嫣藍心有同感的應著,踩著輕盈的腳步,跟隨著他走出這間龐大的藝術館。
屋外,陽光正燦爛而金碧輝煌的灑下來,照在石板路上,冷風也涼颼颼的吹著,走了一段,駱逸風才又開了口,說:
「妳為什麼來了日本?」
嫣藍回頭看了他一眼,放慢腳步,用沉重而酸澀的聲音說:
「我是為了逃避一段感情,才從台灣渡海而來。」
「對不起!」駱逸風內疚的說:「我不該觸惹妳的心事!」
「你根本沒有。」嫣藍很快的回答:「也不需要對我說抱歉,畢竟我心裡的傷痛已經過去了,所以我來了阿寒湖,只是想讓自己重新找到生命,找到希望和夢想,因為我一直很鍾情繪畫,才在一個好友的幫助下,住進了湖畔一家叫小潮的溫泉旅館。坦白說,這兒的青山之美、湖泊之美,讓我有一種歸屬感。」
「這麼說來,」他問:「妳是一位女畫家了?」
嫣藍淡淡的笑著。
「也許是。」她說:「但卻是一個失敗而又流落天涯的女畫家。」
「其實,」駱逸風也露出一個淒楚的笑容說:「我們同病相憐,我也曾有一段不美麗的往事,才從繁華中退卻下來,選擇阿寒湖作為我一生的棲身之處,一方面也是為了療傷。」
「難怪你看起來有一種憂鬱的情懷。」
駱逸風突然停下腳步。
「妳研究過我?」
「我只是感覺你很特別。在那樣的深秋、那樣的湖畔和楓紅裡,就好像從詩中走出來的一樣。」
駱逸風笑了。
「那是因為我的憂鬱太深了,深得就像阿寒湖的湖水,不過,我們還是別談起感傷的事,妳瞧今天的陽光這麼燦爛,我的車子就在前面,我載妳到市區去吧,我們不妨找間小店,好好的坐下來,也好好的讓我請妳喝杯咖啡。」
「不了。」嫣藍陡然瞪視著他,冷冷的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咖啡。」
說完,她逕自向前走去。
「喂喂!」駱逸風很快的追上她,不解的問:「妳是怎麼了?還是我又說錯話,刺痛妳心裡的舊傷了?」
「你不要理我!」嫣藍一邊走、一邊沒好氣的說:「算我吃了炸藥,好不好?」
駱逸風瞬間橫在她的眼前。
「好。」他一本正經的說:「就算我不理妳,最起碼,妳得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妳,總不能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如果是我的錯,那麼我道歉。」
嫣藍終於回過頭來,目光犀利的迎視著他那一張無辜而潔淨的臉龐,挺直了背脊說: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像東京仙履奇緣中的唐澤壽明嗎?不但風流倜儻,而且演技一流,但你弄錯了,我不是你的女主角,不是你演戲的對象,請你把剛剛的台詞收回去吧!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去的。」
駱逸風不禁愣住了。
「妳說什麼?」他有些恍然大悟的說:「原來妳把我的好意當成了居心不良,以為我是那種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
「你敢說你不是嗎?」
「我當然不是的。」駱逸風急急解釋的說:「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之所以要請妳去喝杯咖啡,一來是我們同為天涯淪落人,能在異地相逢,也算是有緣,二來是為了昨天的事向妳道歉,既然妳不領情那就算了,又何必對我充滿敵意,像刺蝟般的張開妳的刺來?」
「可是你的話我怎麼能信?」
「那,」駱逸風驟然的跑到他的車子裡,取出一個小盒子,送到她的面前說:「這算不算是我的證明?」
嫣藍低頭看了那小盒子一眼,閃爍著眼睛叫道。
「是廣告顏料!」
「是的。」駱逸風點頭說:「我今天特地下山來的目的,就為了要買這一盒廣告顏料,要代替皮皮向妳賠罪,因為牠昨天打翻了妳許多瓶的顏料,我一直耿耿於懷。如果我真的就像你所說的居心不良,我大可高枕無憂,又何必風塵僕僕,從阿寒湖一路開車到這麼遙遠的小鎮,只為了要替妳買一盒廣告顏料,只為了要向妳道歉?」
「但你怎麼能肯定還會再遇見我?」
「我不知道。」駱逸風茫然的回答:「我只是在想,我也許可以碰碰運氣,也許可以在楓林外又遇見妳,卻萬萬想不到,我們的再次見面,居然是在這裡的藝術館。說起來,這不期之遇純粹就是一種偶然,而我想請妳去喝杯咖啡,也只是發自我的內心深處,根本沒有任何邪念。」
「哦!天哪!」嫣藍不自覺的呼出一聲:「我真是不明是非,真是糊塗到家了,竟把你的一片熱忱,當做是不懷好意,你肯原諒我嗎?」
「妳無須自責。」駱逸風看著她。「我並沒有怪妳,也明白妳這麼做,是為了要保護自己,又何罪之有?」
「可我覺得自己的心胸太狹窄了,你是那麼的好心好意,是那麼的真性情,但我卻把觀音菩薩,當成了牛頭夜叉,我怎麼能原諒自己的粗心莽撞,怎麼能在你面前不自慚形穢?」
「別這樣。」駱逸風說:「如果妳真的過意不去,那就收下這盒廣告顏料吧!如此一來,我們也算扯平了。」
「不行。」嫣藍受寵若驚的說:「我不能收下你的東西,對你,我已經愧疚滿懷了,又怎能再接受你的一番盛情。」
「除非妳對我還存有戒心,」駱逸風失望的。「否則,妳不會這麼不近人情,不會辜負我從阿寒湖下山來的苦心,何況妳已經拒絕了我的咖啡,不能再拒絕我這一次,不是嗎?」
「我……」嫣藍怯怯的抬眼看他,眼裡有困惑、無措,和感動。終於,她吐出一口氣,輕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