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羽柔
「你……你傷了他!」暗夜中,傅顏紅著閃亮的狼眼,斂氣屏息,倏地轉身使勁出掌,沒想到這探子竟硬生生接住。
傅顏見機不可失,運足丹田之氣,運掌如風地撲向探子。
他並不想殺人,前幾個探子都只被傅顏打昏了而已。可是這回他絕不再放過,心中殺意一起,下手更是不留餘地,呼呼幾聲,他逼近了探子。探子為了閃躲來勢洶洶的攻勢,急忙往後退。
此時「黑狼」反腳一踢,勾住了他,他一個疾轉,撲趴在地上。探子被制伏住,全身動彈不得,猛地抬頭,竟然驚見了一個妙齡少女,正滿臉驚惶地瞧著叛黨「黑狼」。
「雲妹妹!」傅顏正想痛下殺手之際,探子絕望地抬眼,沒想到卻見著了朝思暮想的人兒。
品雲在黑夜中目不轉睛地瞧著傅顏,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直到那探子出聲喚她,她仔細一瞧,心差一點就要從胸口中跳出來。
「你……你是天時哥!」她急忙撲向探子,護著他,轉身對傅顏說:「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傅顏看見她以身相護,運足氣力的掌風硬生生地收回。
「你先帶葛師父走吧!葛師父受了傷,追兵就要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別忘了葛師父對你說過的話。你快走吧!」品雲擔憂地說道。
「你就是谷天時?」傅顏問了一個他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這探子就是洞簫的主人谷天時。此時傳來一陣喧囂,原來援兵已到,他們全進入前院,正要包抄整個房屋。
傅顏知道,這一刻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
他急忙背負起地上的葛師父,跳上馬背,馬兒嘶鳴一聲,他頭也不回地疾奔進茂密的竹林裡。
品雲見他們離開,心裡好像狠狠地被挖空了一塊,待她回過神要察看谷天時的傷勢時,忽然見到地上有件東西,在月下隱隱閃著青光。
一定是傅顏在上馬前掉落的。她上前撿拾起——竟然是自己遺落的耳墜子,是顆鑲著金飾、如珍珠大小的碧玉。
這是品雲的親娘——柳玉如,留給她的惟一的遺物。品雲向來珍愛地掛在耳垂上,從不離身,一直到楊家屯遇劫後,就失落了。
想不到是傅顏拿走了,他一直放在身上,這——這代表什麼呢?耳墜子該有一對的,他是否還有另一隻?品雲無法再多思量,她將耳墜子收好後,整個屋院就已經被欽兵團團包圍住了。
第4章()
品雲被關在囚車裡,鐵鏈鏗鏗鏘鏘撞擊著木欄,一路往北京城押送。
她是叛黨的餘孽,侍衛們要將她帶回京城裡的總兵府,請上級發落。
谷天時一路細心呵護、照應她,送水送食,噓寒問暖,片刻都沒有間斷過。
他對著品雲一路細說兩年來的境遇。原來谷天時投靠在陝西寧陝鎮的總兵聶進安的旗下,不久轉任到杭州駐軍,現今則又轉派到北京城裡。剛開始時只不過是個左右奔走的勤務兵,但由於他跑腿利落,從不耽誤正事,聶總兵慧眼識英雄,不到半年,就拔擢他為把總,出征到苗疆邊界,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現下他跟隨聶大人來到京城辦案,想不到他一路辛苦跟蹤的叛黨,替他尋到了他以為早成了一縷芳魂的楊品雲。
谷天時有聽聞楊家屯遇匪的事,那時他還在苗疆。這場大劫損失最慘重的就屬楊照玄一家,人人都說他們楊家女眷們全燒死在糧倉裡,連屍骨都成了灰燼,無法掩埋。當谷天時回到楊家屯,遍尋不到楊品雲的芳塚時,他面對著楊家的廢墟,大哭了一場。
老天見憐,今天又讓他見到了品雲,從今而後,他再也不讓她走出他的生命裡,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她洗脫罪嫌,回復自由之身,谷天時在心底暗暗發誓著。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押解著一個弱質少女,好不容易到達了北京城。
谷天時回到了總兵府,報告過聶大人之後,就將楊品雲暫時收押在一處還算乾淨的牢房裡。
這一次皇上親派的衛兵和總兵聶大人的手下聯合出擊,想要活擒叛黨「黑狼」,但卻無功而返。他們能對上面交代的就是楊品雲了。
品雲一路安靜無語地任人擺佈,好不容易手中沉重的鐵鏈可以解開了,她揉揉受傷淤青的手腕,尋到角落邊坐下來。看守的人鎖住牢房後,看在聶大人的得力心腹——谷把總的面子上,自顧地走開,讓他們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雲妹妹……在路上我一直都沒有問你話,就是怕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欽兵聽到了,對你不利。」谷天時見獄卒扣上了牢門離開,才急忙開口說道。
「天時哥,謝謝你……」品雲一臉疲憊不堪。
「雲妹妹,你怎麼會在『黑狼』的巢穴裡?你和『黑狼』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要老實地告訴我,絕不能有隱瞞!」谷天時心底早累積了許多問題要問她。
「是『黑狼』救了我——土匪劫了楊家屯,我被綁到山上的土匪窩,是他把我救到綠竹林的。」品雲捨去了要獻身報恩的一段,細說從頭,越是回想,就越是對傅顏無法忘懷。
「這『黑狼』是朝廷要追拿的要犯,雲妹妹,你千萬不能和這群叛黨有所牽連,否則連我都救不了你。」
「那你就不要救好了!在土匪窩裡要不是有『黑狼』從鬼門關前把我拉出來,哪裡有現在的楊品雲?我不管他是誰,命是他救的,就該還他——」
谷天時聞言,倒抽了一口冷氣,緊皺起眉心。品雲幽幽的目光凝視著遠方,彷彿對他的關懷視而不見,經過了這麼多的波折,她彷彿不再是他記憶裡愛笑的雲妹妹了。可是他還是當年那個愛慕她、心意不變的谷天時啊!他怪自己,為什麼無法在她身邊保護她?竟讓「黑狼」平白施了品雲這個恩情,而他對品雲十幾年來的情意,難道會比不上「黑狼」短短十幾天的感情?想了半晌,他暗生了心眼,這「黑狼」到底是何方神聖?
「雲妹妹,你好好想想。你當他是救命恩人,可會連帶害你被冠上叛亂的罪名,這是要殺頭的,你知道嗎?」谷天時對著品雲大聲喝問,又不時地在牢房外來回走動。
「天時哥,別擔心!這一切老天爺自有論斷,如果我命中該絕,十個天皇老子都救不了我。人生本無常。天時哥,現在我的親人都死了,在這世上我是如此的渺小孤單、微不足道。朝廷如果要大費周章地判我的罪,反而是抬舉我了。」品雲自小與娘到白雲庵修道、研讀佛經的影響,在這生死關頭竟發揮了作用,把生死置之度外。
「什麼無常?見你被關在這裡,我的心早就失了準頭。你啊……太天真了,你自小就心地好,不懂得人心詭譎難測,就是會吃虧上當,這回甚至還要送命,你真傻……雲妹妹,你放心,我去求聶大人,他一定會想辦法。」
「聶大人?」
「嗯!我跟在聶大人身邊有兩年了,他是個漢人,雖在朝為官,可是他處處維護咱們漢人的利益,暗地裡寬赦了許多反清的好漢子。這『黑狼』明擺著和朝廷作對,處處打劫人犯,救了許多無辜牽連的百姓。其實我知道聶大人心底佩服這『黑狼』的膽識,可是又礙於律令,不得不追查緝捕。」
「果真如此,他……他真的是個好人。」品雲喃喃自語。
「什麼?你說什麼?」谷天時湊近身問道。
「沒什麼。天時哥,人生自古誰無死,如果……如果我真有不測,請你將我的骨灰送回白雲庵,和我娘的骨灰罈放在一起……」
「呸呸呸!我不准你說死,你要給我好好活著。雲妹妹,不要忘了咱們兩年前的約定,我的心還緊緊懸在你身上,你……」
「啊!天時哥,你的洞簫還在竹屋裡呢,我原本一直繫在腰帶上的。你知道嗎?我已經學會怎麼吹了,只可惜那洞簫匆忙中沒有帶出來。」她避開了話題,就是不願和谷天時談到感情的事。
谷天時原本晶亮的雙眼,忽地黯淡下來,頹然地說:「沒關係,是個不值錢的東西。你從小就愛音律,時時纏著要我教你,我老是推三阻四的,就是因為知道你天資聰穎,怕你一朝學會,就不會再來找我了。如今我很想教你,可是你……你卻反而不想學了!」他暗諭著品雲的心情。兩年前,她或許還對他有心;但兩年後,她另有所屬,不再心繫於他了。
如今他在品雲心中是否還佔有一席之地?這個問題不時在谷天時心中縈繞著,沒有解答。
品雲當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卻只有假裝毫不知情。
當年她不過十五,根本還不識得情字,不過將谷天時當作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大哥哥而已。她哪裡知道,等到有一天她真的識情了,才是她憂患開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