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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俞飛

    「的確想不到。」燕兩行神情淡漠,只是眼神中卻有說不出的寂寞。「不過,我要走,沒人能留得了我。我只是厭倦當蝙蝠了……」

    「蝙蝠?」

    「在天空飛,卻不被當成鳥;在地上走,卻又不被當成獸。」燕兩行忽然笑了起來,卻是寂寞如霜。「自詔仗義江湖、替天行道,卻是白道也容不下、黑道也無立足之處,踽踽獨行、飄然無寄。」

    局長默然。

    「我不明白,我的事情你為什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局長笑了笑,淡淡地說:「因為你太不平凡了。」

    「喔?」

    「你的身手,絕對不是台灣這種環境訓練得出來的。何況,你住的地方太奇怪,你的人也很奇怪。」

    「是嗎?」

    「你住的公寓,和廢墟沒兩樣,卻是那個地方最不容易受到狙擊的位置;你的人,像時時戒備的豹子,卻又涵勢蓄勁,不多浪費絲毫體力。」局長看著他,定定地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所以,你私底下調查我?」

    「我也是最近才查出你的身份。」

    「難怪你會千方百計想將我調離重案組。」

    「知道你是『判官』之後,我的確不能不防著你。」局長眼中忽然流露出讚賞之意,卻一閃即逝。「何況,你的思慮太縝密,你的身手太駭人;就算你不是『判官』,我也不能讓你壞了我的事。」

    「你太看得起我了。」燕兩行冷冷地說。「因此,你就算無法將我調離重案組,也要千方百計弄了個大麻煩跟在我身邊……」

    「大麻煩?是指丁當當吧?」

    燕兩行聽到「叮噹當」三字,臉上忽然一紅,沉著臉不說話。

    局長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她的確很了不起,居然能讓殺人無情的『判官』束手無策,吃足了苦頭。」

    燕兩行悶哼一聲。「不過,若不是那丫頭,我也看不透這一團迷霧,想到你就是幕後主使之人。」

    「喔?」局長吃了一驚,緩緩地說:「那丫頭是很鬼靈精怪,不過,我不相信她能看穿這整個事件。」

    「她雖然沒有看穿,卻給了很好的意見。」燕兩行一想到丁當當,臉上不自禁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你知道那丫頭第一眼看到小宋指縫間的粉末時,說了什麼?」

    「她說什麼?」

    「她說小宋這陣子都在追興仁街那件毒品案,因此,那白色粉末肯定是白粉。」

    「很合理的推理。」

    「可是,卻檢驗出不合理的結果。」燕兩行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除非,結果本來就是出人意料之外!」

    「有點意思。」

    「而最令人意外之事,就是原本該是白粉的東西,忽然變成了麵粉;原本該是捉強盜的人,自己卻變成了強盜。」

    局長苦笑,歎道:「只憑小宋無意間留下的蛛絲馬跡,丁當當合乎邏輯的推理,你就能知道這麼多?」

    「已經夠多了。何況,還不只這些。」

    「我自詡天衣無縫的計劃,看來竟是破綻處處了?」

    「世上本沒有天衣無縫這回事。」燕兩行冷冷地說。「你殺了小宋之後,不該再在他身上開這麼多槍……」

    「難道,這也留下破綻?」

    「是看不見的破綻。」

    「看不見,又如何算得上是破綻?」

    「那就要用『心』去看了。」燕兩行臉上又浮現那溫柔的笑意。「當當說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說不定兇手正是要警方認為他是瘋子……」

    局長又歎了一口氣,自嘲道:「看來,我不只錯估了小宋,也看錯了那丫頭。」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原本就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不過,我卻沒看錯一件事。」

    「喔?什麼事?」

    「那丫頭有本事讓一塊木頭陷入情網、難以自拔。」

    燕兩行臉色一變。「你想說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我贏定了。」局長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你、你把當當怎麼了?」燕兩行的臉上不再是面無表情,反而是一臉惶急。

    「你想看她嗎?這就是了。」局長將一個女孩從置物櫃後頭拉出,正是丁當當。

    燕兩行見丁當當軟軟坐倒在地,眼神呆滯,似乎不認得自己了,心中更急,顫抖著聲音說:「你、你對當當做了什麼?」

    局長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幫她打了幾針海洛因而已。」

    燕兩行大怒,就要衝上來。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就只有到陰間去找這丫頭了。」局長陰惻惻地一笑,一把槍已經抵在丁當當頭上。

    燕兩行果然停下腳步。「你想怎樣,只管說吧!」

    局長見燕兩行頃刻之間,便鎮定如恆,心中也不禁佩服。「了不起!心愛的女人在別人槍口下,居然不慌不躁,判官果然是判官……」

    「廢話少說!丁當當要真有意外,你便會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判官』手段!」燕兩行說話口氣一如平常,但一股森寒之意,卻令人不寒而慄。

    局長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寒顫,見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丁當當,忽然放聲大笑。「只要這丫頭在我手上,你能奈我何?」

    燕兩行目中寒意陡盛,卻說不出話來。

    「我可能看錯很多人,卻自信不會看錯你。」局長直視他,淡淡地說。「你看起來比誰都冷漠、比誰都無情,但你心中的熱情卻比誰都熾盛、比誰都激烈。否則,憑你的身手,和你懷中那把槍,你大可殺了我。」

    燕兩行默然。

    「你出手之快,是我生平僅見,你甚至可以在我開槍前殺了我,為什麼不試試?」

    燕兩行仍不說話。

    「你不敢,是不是?只要有萬分之一可能傷到這丫頭,你就絕不會出手,我沒說錯吧?」

    燕兩行額頭已經有冷汗流下。

    局長笑了笑,悠悠地說:「你甚至連賭的勇氣都沒有,你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燕兩行連手心都有了汗水,即使現在有開槍的機會,他也已經沒有把握。

    第0章(2)

    「這丫頭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服務警界超過三十年、視這份工作如神職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神職?狗屁!人民保母?全是狗屁!」局長冷笑。「我兒子為警察這份工作賣老命,結果呢?死後撤職查辦!」

    「他不該在警械室開槍,他的確違反規定……」

    「規定?去他媽的規定!我兒子可是活生生死在警械室裡頭啊!」局長忽然像瘋了似地,縱聲狂笑。「他死後,有誰來他墳前上過一炷香,沒有!都沒有……」

    「趨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為人的天性憤懣。」

    局長看著他,緩緩止住狂笑。「你對人情很透徹,可是,如果你戮力從公,一生耿介,兩袖清風,卻被誣指為貪污,你作何感想?」

    燕兩行默然。

    「說不出話了?」局長冷笑。「只因為我不肯放過一些議員經營的特種行業,我就必須在記者會上遭受這些不實的指控?嘿嘿!你知道嗎?甚至連我孫女上學時,都被同學指著鼻子罵。」

    「公道自在人心,柔柔也不會怪你……」

    「她當然不會怪我,可是我會怪我自己!」局長忽然又笑了起來,笑中卻帶悲聲。「我只剩這個孫女,我只有這個親人,我卻不能讓她無風無浪的長大,我、我甚至連送她去美國動手術也沒錢……」

    「原來你這麼做,是為了柔柔……」

    「你別把我想得這麼偉大,老子擔不起!」局長臉色突變,放聲狂笑。「別人說我貪污,老子是何等人,豈能白擔了這個虛名?他媽的!別的警察有豪宅、有別墅,老子為什麼不能弄點錢受用?」

    「你真的這樣想?」

    「沒、沒錯!」

    「即使殺了小宋也在所不惜?」

    局長眼中閃過一絲悔恨。「就算殺了你,老子也不後悔。」

    「那你殺了我,放過當當吧!」

    「你說什麼?」

    「只要你肯放了當當,我任憑你處置。」

    「你想,有可能嗎?」局長笑了起來。「我放了她,讓她去說我是兇手?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吧!」

    燕兩行不再說話,只是癡癡地看著丁當當,就像要把她看人心底、骨裡、髓裡,幾輩子也相思不忘。

    「你為什麼不賭?」

    「如果傷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懦夫!」局長冷笑,將槍指向他。「我就先送你上西天吧!」

    燕兩行心中一動,拔槍出手。

    可是,他知道自己出手慢了,一種無形的牽絆,讓他出手慢了剎那,而那一剎那,就決定了一切。

    子彈從燕兩行耳際呼嘯而過,帶起一絲血花;局長仰天倒下。

    燕兩行愣住了!他定定看著局長,死前嘴角居然帶著幸福的微笑。

    他看著自己手中的槍,整個人像石像般動也不動。

    「兩、兩行……」

    「當當,你沒事了?」一聲呼喚驚醒燕兩行,他急忙奔到丁當當身邊。「我怕你還有後遺症,我先送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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