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於媜
靳宇璜睜開眼,發現那無辜的肇事者,還面有愁色的坐在床邊。
接到通知的靳媽跟靳爸一奔進外科病房,見到床上臉上滿烏青、紅腫,一條腿還被高高掛起,模樣狼狽得慘不忍睹的兒子,忍不住異口同聲的急嚷道: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忠孝東路那麼大一條,竟還會被車給撞了?」
「我……我也不知道!」靳宇璜睜開眼,強忍痛楚的搖搖頭。
一見問不出個所以然,靳媽馬上把矛頭指向一旁的肇事者。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開車竟會開到路邊去了,還撞上路邊的行人?」
「我……我沒有開到路邊,是這位先生他自己失魂落魄的走上快車道,我煞車不及才撞上他的。」
顯然「受害」成分甚於肇事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想努力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靳媽語塞的看了眼一臉無辜的肇事者,又回頭低聲問靳宇璜。
「你是怎麼了?是不是去應酬喝了酒?神志不清走上馬路給車撞了?」
「我今天沒有應酬,我一直待在辦公室……喔……」靳宇璜微微伸展了下裡得像火腿的傷腳,卻痛得忍不住呻吟。
「小心點,別亂動!」靳媽忙捧住兒子的腳,再度抽絲剝繭的問道:「既然在辦公室,又怎會跑到馬路上去?」
「我準備要回家。」他艱難的吐出一句。
「回家?你的車不是停在公司的停車場?跑到馬路上幹什麼?」靳爸怪叫道。
是啊!被父親這麼一問,靳宇璜自己也愣住了。
他的車停在地下室的專用停車場裡,他又怎會糊里糊塗跑到馬路上去?
「還不都是柳妶依搞的鬼。」靳宇璜咬著牙,毫不客氣地咒道。
要不是她,他何苦像條被逼急跳牆的狗,連車子都找上他撞,這不是惹上煞星是什麼?
靳氏夫婦對望一眼,愣了好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
「你自己糊塗給車撞了,關人家女孩子什麼事?」靳媽不悅的罵著。
「是啊!自己不會走路還嫌路歪,就是有你這種性子。」一旁的靳爸也跟著數落道。
「爸、媽,你們不瞭解……」
「是,我們是不瞭解,明明要你明天帶人家女孩子回家來給我們瞧瞧,今天晚上就給我出這種意外,真不曉得你是存心還是真倒霉?」
明天晚上?突然間,靳宇璜頭頂上那團陰霾遽然散去,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在他唇畔擴散開來。
雖然他不小心給車撞慘了,但是卻意外逃過了一劫,明天他用不著帶著柳妶依回家,而是悠悠哉哉的躺在醫院裡,置身事外。
多好!他輕鬆的盯著自己高掛的臃腫左腿,突然間覺得他的腿包紮得好有藝術氣息。
看著原本一臉愁雲慘霧,卻突然掛著一臉詭異的笑容的兒子,靳氏夫婦不免擔憂的互望一眼。唉,看來這下他們的兒子撞得不輕,恐怕腦袋也需要好好的檢查一番,如今之計,還是趕緊搞定這件烏龍車禍比較實在。
「這位先生……」
「不,我不是故意要撞他的,實在是他低著頭突然就走出來,我……我可以賠償,我願意負全部的責任……」還沒等靳媽開口,一旁受盡驚嚇的肇事者便急忙開口說道。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是問你,你要多少賠償費跟車子的修理費?」靳媽和顏悅色的問道。
「對啊!你用不著客氣,多少錢不是問題。」靳爸也跟著說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撞了人竟然還有賠償費?對方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瘋子。
「真……真的不用了!」受害者一步步的向後退。「既然靳先生沒事,那我先走了!」而後遽然轉身飛也似的逃出病房。
「他是怎麼了?怎麼跑得那麼快?」靳媽一臉狐疑的盯著一搖一晃的病房門。
「大概是突然想起家裡有事吧!」靳爸亦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聳聳肩。
兩人望著大門好半天,一轉身才發現靳宇璜已經昏昏欲睡的閉起眼。
靳氏夫婦頗有默契的噤聲,準備回家收拾兒子的盥洗物品及衣物來,沒想到才一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模糊的囈語。
「真是拜柳妶依推銷的保險之賜,要是我真的追究起來的話,看她要怎麼賠償我……」
柳妶依?保險?靳媽緩緩轉頭望著意識恍惚的兒子,若有所思的挑起了眉。
而床上掛著一抹滿足的笑,安通陷入睡夢中的靳宇璜,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不知怎麼的,柳妶依這兩天來老覺得眼皮跳個不停,好像有什麼凶兆似的——
「妶依,二線電話!」
頭頂上遽然響起的廣播,讓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柳妶依猛地驚跳起來。
她一把抓起電話,急忙說道:「您好,我是妶依。」
電話另一頭顯然被她驚人的音量給嚇著了,好半天沒有出聲。
一直到辦公桌對面傳來同事林曉芳低低的竊笑,柳妶依才猛然驚覺到自己聲音大大了。
「對不起,我是妶依,請問您是哪位?」她努力壓低嗓音,有禮的問道。
「喔,柳小姐,你好!」另一頭終於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我是靳宇璜的母親,不知道我兒子前些日子是不是經由柳小姐向貴公司保了險?」
「是的、是的!」一提及靳宇璜,柳妶依的臉蛋不由自主的微微泛紅,卻仍熱心的說道。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是對保險合約事項不瞭解,或者是保險的內容有爭議,我都可以親自過去為您做更詳細的解說……」
「不是的!是我兒子出了車禍。」
「什麼?」靳宇璜出了車禍?柳妶依一口氣全哽在胸口。
霎時,她渾身像是被抽空似的,麻木得好半天無法思考。
誤以為柳妶依突來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反應,靳媽再度解釋道。
「喔,是這樣的,因為他的傷不輕,恐怕得在醫院住上個把月,我想請問一下這份保險是不是有醫療給付?」
「有的、有的!」柳妶依點頭如搗蒜。「我馬上調出靳先生的保險資料,立刻就幫您把慰問金送過去。」
「不急!現在時間還早,柳小姐慢慢處理。」
「不成,這事情很緊急,我一定會盡快處理,請靳伯母放心!」柳妶依急道。
「柳小姐,冒昧請問你,你是怎麼認識我兒子的?」電話另一頭突然問道。
「我跟靳先生是、是……」柳妶依左右看了一下,才不自在的低聲說道:「我們是經由婚友社介紹認識的。」
「原來如此!」電話那一頭不知怎麼的,語氣突然輕鬆起來。「那就這樣了,我還得去替我兒子燉魚場補腳傷。」
他連腳也受傷了?!
霎時湧上心頭的那股揪疼,柳妶依說不出是心疼還是難過。
「靳伯母,等……等一等!」衝動之下,柳妶依喚住了靳媽。
「柳小姐還有事?」
「請……請問……靳先生他還好嗎?」鼓足勇氣,她終於結結巴巴的問出口。
「呃——」電話另一頭的人顯然愣了下,而後一句隱約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他的樣子有點慘,不過,他沒事!」
「那他住在哪間醫院?」柳妶依又急忙問道,然而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關心得大不尋常,便又趕忙解釋道:「喔,我是想送慰問金過去,順便跟他確認一下保險條款。」
「他住在亞大醫院。」電話另一頭的笑意更濃了。
「謝謝靳伯母,我立刻就趕過去。」
雖然滿腦子亂哄哄的,但柳妶依總算整理出一干所需的資料,向會計領了一筆臨時慰問金,便拎起塑膠袋往外衝。
這輩子,除了七歲那年父親在醫院過世時那次,柳妶依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那麼焦急、難受過——
惟有——這回!
「……對!他出了車禍,昨天才住進來的,麻煩你幫我找找!」
才一大清早,靳宇璜就聽見了妶依的大嗓門,在夢中嚷得他不得安寧。
「小姐,抱歉,我們外科病房沒有這個病人。」
「不,一定有!他叫『斬』宇璜,昨天出的車禍……對!他還傷了腳。」
拜託!他姓靳,不姓『斬』!
靳宇璜在夢中忍不住揪起了眉頭。
好端端出了車禍已經夠倒霉了,一大早還做這種惡夢,真是!
好半晌,護士小姐為難的聲音再度響起。
「小姐,很抱歉,我真的找不到你朋友的名字,不過你說的這個名字,倒是跟我們另一個病人的名字很相似。」
「我看看!就是他!」石破天驚的嗓音幾乎刮破靳宇璜一層耳膜。「我要找的這個人就是他,我一時緊張念錯了,他叫靳宇璜沒錯。」
「喔!他住在93單人病房。」護士小姐盡職的報告道。
「護士小姐,謝謝你!」
93?奇怪,這號碼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靳宇璜昏昏沉沉的想。
他奮力抗拒陣陣濃濃的睡意,努力思索著,那陣咚咚作響的腳步聲也直朝他的病房而來。
「靳先生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