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季瑩
第一章
乾隆年間
靖親王府邸二度傳出喜訊!
這次待嫁的女兒,是二格格水翎。議婚的對象則是軍機處向大人的獨生子——向日青。明日,便是向家前來「過禮」的日子。
迎親嫁娶,對尋常人家都是一件大事,更何況身為皇室宗親的靖王府,哪有不大肆鋪張的道理?只見靖王府裡的每個角落都是花影濱紛,香煙裊繞,時時燈火輝映,處處金銀煥彩,好一片洋洋的喜氣景象。
這晚,靖王府內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靖府芹福晉居住的芯勞苑。裡頭,芹福晉正端坐在一隻楠木交椅中,她的周圍繞著水翎、花綺、鏡予以及燕娘、杏姑這一群待字閨中的女娃們,就連已接近臨盆的纖月,也向夫婿任聽告假.回靖王府來小住兩、三日,一來湊湊熱鬧,二來和額娘及眾姐妹們再小敘一番。
這一番小敘,少不得妙語如珠,更少不得離愁澹澹,其中又以芹福晉和水翎的感觸最為良多。
在額附任昕的慫恿,及本身對向日青的印象還不算差的情形下,靖王爺於兩個月前點頭,同意把二女兒水翎嫁人向家。面對這樣的婚約,水翎自然沒有大多異議;一來她已屆適婚年齡,早晚終究要出嫁,而向家,可算得上是個門戶相當的對象。再說,她和向日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他生得風流俊雅、儀表出眾,她得天獨厚的不必於婚前惴惴不安的設想自己未來夫婿的品貌。
基於這兩點「方便」,水翎使不像姐姐纖月,因不甘於奉皇命、父命成婚而自苦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感激上蒼的厚愛與垂憐,如今,只求嫁作人婦之後,依舊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的恬靜怡然,且平順渡日,她便心願足矣!
至於芹福晉,嫁女兒的心情自然是一半兒歡喜、一半兒不捨。最近她更常在幾個親信嬤嬤面前,歎息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淨生女兒,不但沒能替王爺傳遞香火,還得把女兒個個賠出去。由芹福晉的話意,其實不難解讀她是真不捨得女兒一個個嫁人,一個個離開身邊。
「古有名諺『養兒防老』,可我生了你們四個丫頭,就不知道有什麼好?芹福晉坐在椅裡,嘴裡說的雖足抱怨的話。但眼裡訴說不盡的,卻是對四個如花似玉女兒的親愛。
「女兒好啊!貼心!活潑的花綺,不落人後的自誇。
「貼心?是喔!『倒貼心思』,想想,嫁了人就成了外人,為娘的搞不好連背都貼不著,還貼心?」福晉未雨綢繆的喃喃。
大腹便便的纖月,為額娘這微帶抱怨言詞,不自覺的產生內疚。「額娘,女兒嫁了人,總難免身不由己,可是女兒對額娘的心,就如女兒水遠是額娘的女兒般,是絕對不會改變的。」說著,纖月還孩子氣的依了依額娘的頸背,一臉的愛嬌。
「都快是個孩子的娘了,還傻里傻氣的撒嬌。」芹福晉邊笑邊若有感觸的搖頭。
「福晉。手心手背都是肉,想您必定十分不捨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人吧?」身為九門提督巴格隆的養女,燕娘對「母親」這個名詞是十分孺慕,可惜提督夫人早亡,而巴鍇的淫威又使她養成善於察言觀色的性情,所以她一眼便看出福晉內心的真實感情,並多情多義的給予安慰。「福晉,其實您稱得上好福氣,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的並不遠,全在京師裡頭,您要是有什麼召喚,不消一時半刻,她們便全可回到您的身邊。」
「說的倒是!」芹福晉拍了拍燕娘的手,誇道:「還是燕娘體己,她雖不是額娘的女兒,可是卻比幾個親生女兒還懂為娘的心意。」
幾個格格並沒有因為額娘誇了燕娘幾句而醋意滿懷,她們全都明白也同情燕娘在巴家的際遇,不過花綺比較刁鑽,也淘氣,她慷慨的宣言道:「那我終身不嫁,陪阿瑪和額娘到老死,額娘,您說我夠不夠貼心?」
「唉!你不嫁我才煩心呢!」福晉呻吟道。
一直咯咯笑著的杏姑也百無禁忌的接腔道:「是時機未到。話說回來,哪個少女不懷春呢?搞不好花綺妹妹哪天碰上個如意郎君,連神魂都被勾走了,哪還顧得了娘?」
「你是說你自己吧?杏姑姐姐!」花綺不甘示弱的反諷。
「好了,好了!額娘是玩笑的。說真格的,只要你們嫁的好,額娘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芹福晉一語道出了慈母心,令這群女娃兒們全靜了下來,並個個若有所思。
「我總覺得,女孩子家好似一顆顆的花種子,婚配,則無疑是花種子一生唯一一次開花結果的機會,而無論花種子的品類再怎麼優良高貴,若是播錯土地或栽錯地方,還是難免憔悴、萎謝。」或許有感於自己雖終身已定,卻仍憂心於自己婚後可能的環境,水翎略顯悲觀的提出自己的感想。
「這倒是事實!」芹福晉深思著水翎的話,歎道:「唉!自古以來,男尊女卑。女孩子嫁了人,若真有什麼委屈,也只能自個兒和淚往肚裡吞了,不然還能怎樣?」
「啤!什麼男尊女卑?我花綺才不吃那套,頂多不嫁人,也省得囉哩囉唆!」花綺外表是人如其名的花容綺貌,可是個性卻像極了男孩子,不拘小節。
芹福晉除了惋惜這三女兒怎不生為男兒郎之外,對她的大而化之也不以為許。
倒最一旁安靜的小女兒鏡予突然的問話,讓芹福晉溯及了一些有點不快與不安的回憶。
鏡子是這麼問:「額娘,嫁給阿瑪之後,您可曾有過肚裡落淚的日子嗎?可曾傷心後悔嗎?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芹福晉怔仲了半晌。想一想,嫁人靖府也悠悠過了二十載,這其問怎麼可能沒有傷心後悔、肚裡落淚的日子呢?而這其間,令她永誌難忘的,又莫過於三件事。一件是不久前纖月的音訊全無,那就像自她身上捌下一塊心頭肉來般的疼痛難忍,當然,這份傷痛因纖月的歸來而終告痊癒。第二件則是稍早靖王立側福晉,雖說在他們這朝代,男人娶個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可是女人終究是善妒的,一想到和別個女人共用丈夫,芹福晉就不免意難平,可是意難平又奈何?誰教她生不出個男子嗣,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靖王去了。
另一件,則發生在水翎出世的那日——芹福晉想想,決定對眾女娃兒們提起這件事的……一部分。
「說來,嫁人靖府和你們的阿瑪結髮,額娘算是滿幸運的了,至少你們的阿瑪是個有用於國家社稷,且對家庭有責任感的人,不過當然,就算他貴為王爺,還是免不了有些彆扭和倔氣……」
芹福晉眼神變得有些渺遠的回想著,「這輩子見他發過的最大的一次脾氣,該是水翎出生的那日。你們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生下纖月時,他雖有些失望,但初為人父的喜悅令他興致高昂的急著替纖月取名,就因為初三窗外的那彎纖纖三日月,讓他想到了『纖月』這個名字,可是『水翎』這兩個字,卻是誤打誤撞來的。
「話說那一年,你們阿瑪帶著我因公滯留在江南。有一回,約莫是陽春三月吧!你們阿瑪突然興起了童心,決定不告訴家人,偕我微服出遊到江寧郊外,去欣賞咱們北方所沒有的黃牡丹和紫牡丹。就在歸程,不意競碰上了一群正猖獗在江寧周邊的流寇,那時我正懷著水翎,並接近臨盆,碰到這樣的事,你們阿瑪和我自然是驚駭的不知所措,好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隊官家人馬正巧汀那兒經過,圍捕了流寇,也拯救了你們阿瑪和我,而帶領那隊官家人馬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佔著江寧肥缺『織造署』的『江寧織造』——尹元瀚。」
「尹元瀚?不曾聽說!」纖月算來博學,對朝廷王公大臣的陞遷滴降也小有留意,可她從來沒有聽說現下有這麼一位尹大人。
「月兒,當年你也不過是個兩歲大的奶娃兒,再加上尹家後來生了一些變故,你根本不可能聽說這位尹大人。」芹福晉帶著愁緒提醒。
「原來如此,」纖月恍然大悟,露齒一笑?
鏡予卻好奇的再度追問:「額娘.這麼說來,二姐的名字和這位尹大人是些關聯羅?」
「關聯可大了!芹福晉靜靜的回想著:「因為尹大人出手相救,後來你們阿瑪便將他當時的貝勒身份告知尹大人,並承蒙他的盛情,我們在織造署裡盤恆停留了好時日,而水翎,便湊巧的在織造署裡出世了。」
「真的?原來我不是生在京師啊!可是額娘,女兒依然沒弄明我的出生,和名字有何關聯?我為何叫『水翎』?『翎』,是指鳥類的硬毛,和水又有什麼關係呢?」水翎滿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