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杜鵑花日子

第19頁 文 / 亦舒

    「別胡說,誰誰誰不是也迫你?」

    「哦,那幾個,那幾個是逢人追,哪裡作得了數,只要穿裙子的他們都上去,哈哈哈。」我居然大笑起來,「不不,我沒有什麼選擇,一晃眼青春小鳥已經振翅欲飛,總共也只不過一個習興元。」

    母親不以為然,「你比較端莊。」

    「不得不端莊呀!有男人向我獻媚的話,我照樣的輕骨頭。」

    電話鈴響。

    媽媽問:「如果是習興元,說你在還是不在?」

    「不在。」

    「你這樣避下去可不是辦法。」

    「避一陣子再說,他又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問十萬個為什麼,避完之後他淡下來,便就此煙飛灰滅,豈不是好。」

    媽媽搖著頭去接電話,鈴聲早已停止。

    她咕噥:「為什麼不多響幾下?」

    中年男人談戀愛,再熱烈還似溫開水,中年男人失戀,猶如失去的金手錶,慨歎之餘,立刻作罷。

    男女間年齡的巨額差距,致命傷不是誰比誰先死,而是心懷的相差。

    興元對我,算是盡過一番力的了。

    我對母親說:「不能怪他!他公務實在纏身。」我停一停,「況且剛才那個電話,可能

    是李伯母喚你去做牌搭子的。」母親不置可否。

    以後的幾日,我在辦公室比較活躍。

    敏感的男同事馬上覺得了。

    廿多歲的女孩子,找約會的出路是不愁的,嫁不嫁得到理想的配偶,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零星的跟男伴出去看戲吃飯。表現並不是那麼好,但也許他們見得一團火太多,偶而找個清淡的伴,也算是轉變口味。

    我仍然牽記著習興元,不過他沒有同我聯絡,每晚睡前難免有不值的感覺,但並不強烈,時間抹除一切傷痕。我單身出來走的情況不到半個月就傳開,約會排得密密麻麻,另外有一種苦悶,天天穿了不同衣裳同不一樣的男人並排走是一件相當落魄的事,感覺很壞,大家都彷彿在看貨。

    也許我是過份了。

    回到習興元那裡去?我沒有想過。

    終於有一日,我同公司裡的小陳在一間海鮮館子吃飯時,遇到了習。

    他同朋友說公事,一桌上有男有女.吃完為我們也結了賬。過來打招呼。

    我沒有同他介紹小陳。

    他向我點點頭,轉個身走開。

    我們之間好像很陌生,但空氣中又有那種親暱感,相信旁人不難覺察得到。

    他走後,小陳問我,「那是習興元大律師吧?」

    「是的。」

    「你們以前……聽說是好朋友。」

    我不知是哪裡來的智慧,立刻說:「不,我與他才不是好朋友,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他那麼老,怎麼會是我的朋友,說閒話的人一點常識都沒有。」說得極之流利,一點也不像謊言。

    小陳很訝異。「什麼,但很多人說你們在一起很久。」

    「我七歲上頭就認得他了,真無聊,我大了才不好意思叫他叔叔,他女兒依蘭同我才是朋友。」我笑。

    小陳驚異的說:「你看這些人的嘴巴!」

    我笑說:「前些日子,家父托習律師追討一宗錢債,派我做代表,謠言是那時候傳出來的。」

    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都是謠言。

    小陳說:「真是的,女孩子的名譽很容易受損。」

    「可不是,不過像你這樣明理人是有的。」

    小陳很高興。

    我心底很感喟。

    不流行了,說實話的時代已經過去,誰說要把過去未來細細全部向伴侶數說坦白?

    過去的事是過去的事。

    那夜電話鈴響,我知道是習興元,我去接聽。

    他說:「好嗎?」

    「還過得去。」

    「看得出開始你的新生活了。」

    「嗯。」

    「那位不會是你的新男朋友吧?」

    「不是,當然不是。」

    「有沒有怪我?」

    「沒有,沒有前途便要分手,已經拖了很久。」

    「我很想念你。」

    「我也是。」

    「有什麼事,你知道,我總還是在這裡的。」

    「我知道。」我很幽默的說:「你對你過去的女人,都照顧得很好。」

    他沉默,過一會兒他又說:「願你早日找到歸宿。」

    「我想多看看這個世界,這年頭,關在屋裡久了,難保不落伍,來這麼一場,多看多划算。」

    「有一兩日,我們已經談到婚事了,沒想到因那麼小的事——」

    「——大家趁機臨陣退縮。」我笑替他接上去。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說。

    「再見,興元。」

    「再見。」他說。

    再見。

    科學幻想小說

    誰會相信這個故事呢?

    唉,誰會相信這個故事呢?

    而且我根本不是一個科學化的人,叫這故事為科學幻想小說,也還是過了份,可是不說,又著實不開心,我想我還是說一說吧。

    是這樣的。

    那一日放學,已經是五點正了,因為天色黑得早,是個晚冬的黃昏,公園的門一早便關了,我只好兜遠路走回宿舍,這一走要結結棍棍的四十五分鐘,我呻吟著,裹緊著大衣向前走,一邊埋怨天氣難堪,話還沒說完,天就下起雹來了,雖然只米粒大小,打在臉上怪疼的,我生氣的跟自己講:「回家了!真要回家了!真受不了。」可是腳還是不停的走。

    就在這個時候,在公園那邊的天色忽然亮了起來,我朝那一邊看去,只見一個圓形、扁扁的碟子,朝我這邊飛來,這一隻物體四周發散著黃色的光芒,像霧燈,並不剌眼,速度很高,越來越大。

    我停了腳步,目瞪口呆的瞪著它,它終於停在公園鐵籬的那一頭。

    到這個時候,我才狂叫起來——「UFO!」我記得我狂叫,「來人呀!飛碟!飛碟!」可是你知道英國,路上是沒有人的,叫了半晌,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笨事。

    因為那只發光體顯然發覺附近有聲音,那種黃色忽然增強,並且聚在一起,成一個捲筒狀,我知道不妙了,因為我看過很多很多的科學幻想小說,事實上我有個哥哥是寫科學幻想小說的呢,於是我大叫:「救命!救命!」

    然而太遲了,那一道黃光找到了我,我頓時覺得一道非常強的吸力,把我吸引了過去,我整個身體失去了地心吸力,輕飄飄的翻了幾個觔斗,便跟著黃光去了,當時心裡很懊惱,想著:「人家看到UFO,不過是拿個相機拍幾張照片,還可以送到報紙賺些錢,我卻這麼笨,大喊大叫,看!現在可好了,小命也丟了,白白在英國苦讀了三年!」可是很好笑,我兩隻手卻把書包按得緊緊的,怕書包裡的東西散出來。

    結果那飛碟是有一道門的,我被吸進那道門,門就沉重的關好了,黃光也消失。我發覺我好好的站在沒有窗門,沒有傢俱的一間空房間裡,一切是淺灰色的,房間很小,約莫六呎乘六呎的樣子。我連忙檢查我的筆記本子,失了筆記不是好玩的。

    可是……他們還會不會再放我出去呢?我小心的放下書包,極之憤怒的踢了牆壁幾腳,我罵道:「幹什麼?你們找錯人了,我甚至不是英國人!真倒霉,你們到底幹什麼呢?是拍電影嘛,這種沒有想像力的佈景連三歲孩兒也騙不過!是綁票嗎?我只是個窮學生,快放我走,放我走!」

    我努力地踢著牆壁,直到腳酸軟了,才坐下來,靠在牆上,我想:怎麼辦呢,這房間的空氣可以維持多久呢?真沒想到我會有這種下場,可憐同學們明天不知怎麼找我呢,同學……?我狂叫起來,「讓我走!讓我走!我隔五個月就要走了,我爸爸媽媽在等我的呢!」

    忽然之間,有一個很鎮靜溫和的聲音晌了起來,「請等一會兒,」他說的是英語:「你在說什麼?」

    我靜了下來,人在哪裡?我為什麼看不見人?那英語倒是非常標準的,像靈格風裡的聲音,而且非常的有感情。

    我用英語答:「我說的是中文,我是中國人,我不過在英國唸書而已,看,你們弄錯人了……」

    「他」說:「中國人……嗯,對不起,中國哪一個省份呢?中國有那麼多方言,讓我們調整一下……」

    「沒關係,我說英文好了,只要不太難的!我可以說。」

    「謝謝你。我已經叫人去調整儀器了,一會兒,我們可以說你的方言。」

    「我是寧波人。」我說。

    「好的。」他說。

    我說:「你們把我抓了來,有什麼好處呢?」

    「對不起……我們在研究地球人。」

    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我問:「很遠的星球?還是另外一個宇宙?」

    「這……很難解釋。你的科學知識好不好?」

    「我知道H2O是水。」

    「他」笑了,「很好,是的,我們是別的星球來的,宇宙?你們稱天空為宇宙,真奇怪,天空對我們來說,不過是一口井,我的父親叫我遠離這一口井。……因為危險……」

    我說:「我不明白,我肚子餓了,我要吃飯,你們害我損失了宿舍的一頓晚餐,我還要洗澡,有很多的功課要做,你們幾時放我回去?」我失望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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