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小林子
飛揚起的斷刀映著雪地反射的冰冷月光,姜恆還正失神之際,一隻有力的手臂就將他拉上了駿馬。
一匹白色的寶馬。
只聽得響亮而堅定的馬蹄聲,關於那刑場上的一切,姜恆卻是沒有心思去關心了。
耳邊聽得到利箭破空的嗡嗡之聲,而他身前的男子卻只是穩健地一一接下那銳利的羽箭。
在他們身旁,不久之後就奔來了另外一匹駿馬,載著一個同樣蒙面的騎士。
「走。」
姜恆身前的騎士只是如此說著,兩匹馬就往著夜的盡頭奔去。
「我不走!」
在那即將破曉的當頭,姜恆卻是以著沙啞的嗓音喊著。
「你為何不願走?」騎著白馬的騎士低聲問著。
「師兄,您別管,您快回去!」另外一人只是著急地喊著。「別再管他,天就要亮了,會招疑的。」
「……姜恆,你說,為何你不願走。」騎著白馬的騎士低聲問著。
「師兄!」
「……我這一走,我的妻子跟孩兒就要斷頭。」姜恆顫著唇。「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妻兒。姜恆做牛做馬,也要償還您一世的恩情。」
「……」
「別管他了,您先上朝,不然誤了時辰,這罪可重了。」
「……這事我會讓人幫我去辦,你們先走。」騎著白馬的騎士勒馬轉向,就要往著京師的方向奔去。
「如果時辰趕不及,您一定要先上朝,好不好?」恰好面對著騎士,另外一人說著。
「……好。」騎著白馬的騎士帶著柔和的微笑說著。
***
「往前走,就是往西域的路。拿著這信物,出了關後,去魯兒列,就會有人接應。」那騎士遞過了一隻金牌。
深甸甸的金牌,烙印著魯兒列的國璽。這徽印姜恆曾經看過一次,在魯兒列送來的國書上。
「這是……」姜恆低聲問著。
「這是魯兒列少主給我師兄的信物,見牌如見人,可以讓他做任何事。」騎士的聲音冷冷淡淡。「我已經跟韓定清說好,他會想辦法放你過武威關。之後你就要靠自己了,我不送你。」
「……多謝壯士相助。」姜恆感激地說著。
「……不用謝我,我本就不是為了幫你。」那騎士只是冷冷地說著。「若是因你而害了我師兄,即使你身在關外,我也會尋你索命。」
「……沒見到我妻兒前,姜恆本就不會過武威關。」
「隨你,等追兵一湧而上,你就等下輩子再跟他們相見吧。」騎士掉轉了馬匹的方向。
「……壯士,姜恆還不曉得壯士姓名。」
「不用問了,我現在已經恨不得殺了你。」騎士咬著牙。
「……那位壯士難道……」
「你難道不曉得他天亮就得上朝,你難道不曉得你行刑的地方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騎士回過了頭,就是高聲喝著。「你難道不曉得如果他趕不及上朝,本就是抄家的重罪,更何況是得跟你一起扛上通敵的罪名!」
「……姜恆不曉得,難道那位壯是本就是朝中之臣……」
「……你不曉得,你當然不曉得……人說,不知者無罪,如果你明明曉得他趕著上朝的時辰,還讓他為你去救你妻兒,我當場就斬了你這個忘恩負義之徒。」
「……姜恆妻兒本生命苦,若是趕不及時辰,就莫要一同連累了狀士。」
「……來不及了,不管如何,他一定會去救的。」那騎士看著已然大亮的天色,喃喃自語。「我只望上蒼悲憐,莫要累了我師兄。」
***
「真可惜,只差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隔著鐵牢,牢中的趙飛英還是帶著柔和的微笑,然而,牢外的冷雁智卻已然笑不出。
趙飛英脫下了官袍,換上罪犯的粗布衣。儘管精神依舊抖擻,那微亂的發仍讓冷雁智心口絞痛難當。
「你何必要做到如此,這鐵欄只要輕輕一拉就會開了。」冷雁智嘗試說得平靜,然而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不要緊的,重要的是姜恆。雁智,你怎麼回來得那麼快?你沒送他到最後?」
「如果我送到最後,我陷在就不會曉得原來你在牢裡受苦。」冷雁智的手放在鐵欄上,一字一句的說著。「我馬上放你出來。」
「那我就回不來了。」趙飛英只是輕笑。「別急,我不會有事的。」
「坊裡的人打探結果,說是朝廷裡異口同聲要治你死罪。」
「鐵英已經說過,他會保我平安,所以我更不能走。」趙飛英低聲說著。「我這一走,他必當起疑。」
「……」
「雁智,我跟你說,姜恆的妻子在姜恆被召回的同一天,就在牢裡上吊自殺了,他的孩子。因為被斬斷了手臂,後來發燒死了。這些消息,原先被鐵英封鎖了起來,剛才我才曉得。」
「我不在乎。」
「……雁智,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把這消息告訴姜恆,然後,讓他活下來報仇。有了他,我門就會有如猛虎添翼。」
「……」
「雁智……」
「……你很殘忍,你曉得嗎?」冷雁智深深吸著氣。「……你真的很殘忍,你曉得嗎……」
看著冷雁智泛紅的雙眼,趙飛英的笑容也漸漸凍結了。
「我會幫你這個忙,因為你救過我的命,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會報答你。」冷雁智冷冷說著。
「……對,快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雖是說得堅決,然而,冷雁智卻還是無法移開腳步。
「已經半個時辰了,那些牢卒就要回來了,快走……雁智,快走啊!」
他不該走的……
等再次相見,便是在翰林府中。
鐵英不願做得太過明顯,在雷霆大怒的皇帝面前,雖說饒了趙飛英一命,卻還是在他的背上留下了猙獰的鞭傷。
看著他,趴伏在榻上,氣息淺慢。想像著,他身上的痛楚,兩行的清淚就再也留不住。
等到那雙清亮的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冷雁智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會曉得嗎,自己已然為他……肝腸寸斷。
「我跟姜恆說了,他先是仰天狂笑,然後就是抱頭痛哭。他會活下來的。」
「……太好了。」趙飛英回答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從容以及柔和的笑容。
也許是因為冷雁智,他此時的表情、此時的聲音,以及此時的淚水。
「然後,我發過誓,只要是敢傷你的,我就要他不得好死。」冷雁智冷冷地說著。「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個狗皇帝。」
「不要!」忍著背後的傷,趙飛英一把捉住了冷雁智的手臂。「不要衝動!不要誤了大事!」
「你還叫我不要衝動,你知道我好疼,我好疼啊!」
一把甩開了趙飛英,冷雁智就要衝出房門。趙飛英情急之中飛身下床,一把扯過了冷雁智。
冷雁智一撒手就是洛英掌,招招殺手,竟是半點都不留情面。
「雁智!」趙飛英擋得辛苦,又氣又急。只見冷雁智已然步步退向了房門,情急之中,就是擊出了一掌。
這掌實在是來得太快,快到連冷雁智都不敢置信。幾次的交手,趙飛英都顧著情分,或是裝傻、或是裝病,都不願下重手。然而……然而這次,卻是絲毫都不留情。
擊中他胸膛的這掌,很痛,但是卻沒有傷到他。趙飛英及時撤回了內力。
冷雁智撫上了那掌印,不敢置信地看著趙飛英,而趙飛英,則是用著懊悔的眼神看著他。
他這一輩子,還沒有看過趙飛英有這麼多種表情過。冷雁智怒極返笑,卻笑得趙飛英心涼。
「原來我在你的心裡,真的什麼都算不上。」
因為是掉頭就走,所以他見不到趙飛英此時臉上的表情。然而,既然趙飛英根本就沒有開口留他,就這樣算了吧。
初春,破曉,他一身紅衣,騎走了他送給了趙飛英的白馬,一刀兩斷。
心裡的傷淌著血,既不捨又憤恨,這是什麼樣的情感?
他既想擁他入懷,又想要親手將利刃刺入他的心臟,這是什麼樣的感情?
好苦……好苦……好苦!
***
「誰道閒情拋棄,惆悵依舊……」微醺之中,放聲高歌,在這關外的雪地,每個月的第一天,姜恆都會放任自己酩酊大醉。
「哈哈哈……只見那青柳河畔,佳人依舊,唯獨夢醒……啊……」姜恆放聲痛哭著。「唯獨夢醒之後,肝腸寸斷……淚眼高歌,伊人何在?」
看著姜恆在雪地中痛哭失聲,冷雁智只是靜靜地坐在迴廊上,看著那蒼茫的雪地以及皎潔的月亮。
好幾年前,他恨不得不願再見他的面,如今前嫌盡釋,卻已是各在天涯一端。
「楚楚!……楚楚啊……楚楚……全兒……我苦命的全兒……」
「夢覺心膽寒……姜恆,也許,這一生只是南柯一夢啊。」冷雁智喃喃說著。
「就算只是一場夢,在這夢裡,我也要他們用鮮血來洗清我的痛!」回過頭,姜恆握著手,猙獰地說著。「我要這天下覆滅,我要玄家把欠我的都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