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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朱夜

    我們一路說著,一路到了客廳。季泰雅端上了熱茶,放在我們每個人面前。

    阿剛插道:「有什麼魚吃?鯽魚?鯉魚?還是泥鰍?」

    我因為衣服濕著,不想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在屋裡走來走去。聽到這話,我狠狠地說:「只怕連泥鰍也沒有。」

    「不對!」馬南嘉糾正道,「太小瞧蔣教授的技藝了嘛?今天就等著吃得你嘴巴都掉下來吧!」

    我設下圈套問:「當然也有泥鰍燒豆腐羅?」

    「那是自然。」

    「哦!」我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我掉下水的時候,泥鰍就在我手掌下穿來穿去。『魚口密度』這麼高,當然有好欺負的小泥鰍被其他大魚擠到你的魚勾上來羅!」

    阿剛笑倒了。馬南嘉伸手捶我,阿剛站起來拉住他,我說:「讓他來呀!我會怕他嗎?」

    季泰雅端著一個大碗走過:「喂,泥鰍可不小,這個我可以作證,吃飯吧。讓蔣教授一個人坐在樓下等了很久了,你們還鬥嘴!」

    桌上已經擺滿美味,包括酸辣魚頭湯,紅燒鯽魚,糖醋划水,木耳炒魚片,豆腐燒泥鰍和芹菜拌豆腐衣絲。

    「瞿先生呢?」我問。季泰雅向樓上看了看:「剛才上去了。應該會下來吃飯的。」

    「啊!爬山讓人胃口好,」我說,「我好餓啊!能不能先開始吃?」

    馬南嘉加道:「對,游泳更讓人胃口好。」

    「哈哈哈……」笑聲又起,其中還包括我自己的。

    「還是再等等他吧。」阿剛說著,重新坐回沙發上喝茶。

    無論如何,即使弄濕了衣服,摔痛了背,今天仍然是很美好的一天,所有的夢魘都被拋到了腦後。

    「我去換換衣服就來。」我說,「到時候瞿先生應該也下來了,正好可以吃飯。」

    「不用把衣服拿到衛生間去,」季泰雅說,「丟在門口就可以了。晚上我會給你洗燙。不過,這個可不能再優惠,要另外收費哦!」他鬼鬼地笑。

    「我知道啦!」我紅著臉往樓梯上走。沒走幾步,馬南嘉跟了上來:「我去上面上次廁所。」

    「放心,」我說,「我不會和你搶的。」

    魔盒第三章

    我打開房門,剛剛找出乾衣服,只聽馬南嘉高叫了一聲:「啊!瞿省吾!瞿省吾!你怎麼啦!」我連忙衝出房門,只見瞿先生坐在衛生間的梳妝台前的小凳子上,臉埋在裝滿水的洗臉池裡,一手牽著梳妝鏡前的壁燈的拉線開關,雙手手腕搭在盆緣。馬南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把瞿先生拖倒在地上,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一邊在他前胸捶擊了兩拳。見他一點也沒有醒來的樣子,立即動作嫻熟地開始心肺復甦。

    我倒退半步,什麼東西堵在我喉嚨口。是的,他過去一定是非常優秀的醫生,即使離開醫院的環境,良好的訓練基礎可以在任何時候派上用處。相比之下,我就沒有他那麼熟練。不過,這並不是我袖手旁觀的原因。

    季泰雅和曹劍剛氣喘吁吁地衝了上來。「怎麼回事?」季泰雅一疊聲地問,「朱夜,你都幹了什麼?你又睡著了嗎?」曹劍剛站在我身後喘著粗氣。

    我緩步上前,伸手擋住仍然在心臟按摩和人工呼吸的馬南嘉的肩膀:「別浪費體力了。請停下吧。」他猛然抬起頭,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油滑的馬屁精銷售員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輕聲說:「從現在開始,這裡的事都交給我辦吧。」

    他啞著嗓子說:「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感覺身邊一個影子晃動了一下,邊轉頭去看,邊說,「他已經死了一陣子,不可能搶救成功了。」

    「咕咚」一聲,曹劍剛雙膝跪地,倒在了地上。

    「阿剛!阿剛!」我丟下絕望的馬南嘉,撲上去猛烈搖動曹劍剛的肩背,「喂!沒那麼誇張吧!你好歹也是醫學院出來的,不會見了死人就暈倒吧?!喂!醒醒!喂!」

    季泰雅和我合夥把他翻了過來。我催促道:「拿個手電筒給我!」他應聲而去。我分開阿剛的眼皮,觀察他的瞳孔。幸好瞳孔等大等圓,位置居中,呼吸平穩,沒有抽搐,不像是突然中風、癲癇發作或者心臟停跳的樣子。季泰雅很快奔回來,遞上手電筒和牙籤。我用手電筒照了照,確定瞳孔對光反射正常。接著脫下他的鞋襪,用牙籤劃過他的腳底,確定神經反射正常。上帝保佑,他好像只是突然陷入了無法喚醒的深眠。

    「出什麼事了?」蔣教授走上樓梯問。

    我說:「有人死了,另一個好像發作性睡病。小季,能幫忙開開旁邊這扇門,把他先抬進去嗎?」

    「哦!」他幾乎立刻跳起來,結果撞倒了放在走廊裡的一個瘦高的立櫃,他慌張地用手去扶,結果立櫃還是倒了下去,正砸在瞿省吾的右手上。他叫道:「啊呀!」我說:「先別管他了,開門吧。」

    他哆哆嗦嗦地拿鑰匙開了門。那恰好是他自己的房間。我們三個齊手把阿剛放到季泰雅的床上。蔣教授接過我遞上的手電筒和牙籤再次做神經系統體征的檢查。我和季泰雅回到走廊上,努力扶起沉重的立櫃。看到仍然在徒勞地復甦的馬南嘉和瞿省吾幾乎沒有流血的被砸爛的右手,我搖了搖頭:「馬南嘉,夠了!」他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向季泰雅使了個眼色,他蹲下來,我們一起扶住馬南嘉的肩膀,幾乎齊聲說:「停下吧。」馬南嘉絕望地撐著地跪著,低頭不語。我補充道:「他已經死了一陣子了,你放手吧。瞧,屍斑都已經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我辦。這是我的職責。」他慢慢轉過頭來,幾乎用譏諷的語氣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是法醫。」

    突然間,整幢房子好像一下子靜下來,只聽見我一個人的呼吸聲。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脆弱的東西在扭曲了很久之後「啪」地一聲折斷了。

    馬南嘉頹然跌坐在地上,靠著牆,深深地吸進一口氣,長久長久也沒有吐出來,彷彿失去了呼吸的功能。他的臉色蒼白,嘴唇輕輕顫抖,可能是剛才劇烈的人工呼吸導致他疲累不堪外加短暫的呼吸性鹼中毒。季泰雅跪坐在屍體另一邊,毫無表情的臉上,深深的眼睛似乎盯著無限遠處,很久才回到我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說不出來象天使還是像別的什麼的微笑。「喲,沒想到麼,」他說,「這裡還有深藏不露的專家。」

    這時蔣教授走出來,輕輕帶上門。他問:「小朱,他以前這樣發作過嗎?」

    「不好意思,」我說,「我也是剛認識他幾天的人,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他歎了一口氣說:「那就不好說了。唔,我也覺得沒有什麼陽性體征,只是深睡狀態,比較像發作性睡病。不過他已經這個年紀,如果這是第一次發作,還是得好好檢查一下頭部CT,以除外顱內腫瘤之類器質性疾病。」

    「說的也是,」我說。

    「你這個法醫專家還有什麼意見?」馬南嘉冷冷地問。

    「是這樣的,」我有些尷尬地搓著手,「我害怕說出我是個法醫會嚇著別人,讓他們不敢跟我接近。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所以後來我只說我是分析化學實驗室做的。其實我也沒說謊,多數時候我都呆在實驗室。不過,鑒於這個人真的死了,而且死因暫時不明,剩下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小季,你去給本地警署打電話讓他們派人來處理。馬南嘉,請幫個忙,給我做一下記錄。蔣教授,麻煩你看護一下阿剛,說不定待會兒他會發癲癇什麼的。」

    「可是,」季泰雅說,「電話從早上開始就壞了。好像線路被昨夜的風刮斷了。」

    「你會開車嗎?可以借馬南嘉開來的越野車。」

    「你忘記啦,路被大風刮倒的大樹堵啦,而且這裡的坡地很陡,越野車不能直接從坡上開下去,太危險。」

    「馬南嘉,借你的手機用一用。」

    馬南嘉還沒有開口,季泰雅接著說:「你昨天不是還問我有沒有備用的手機電池嗎?你說你的手機電池沒電了,偏巧充電器混在行李裡面找不到了。」

    蔣教授開口說:「我有。我去打0。」

    「那好,」我說,「小季,那你看護阿剛一下吧。如果他發癲癇,小心不要讓他從床上掉下來摔傷,帶把鐵勺子,記住,不能是可能斷掉的磁勺子,他發作的時候,你用毛巾包上勺子塞進他嘴裡,免得他會咬傷自己的舌頭,知道了嗎?如果不行就叫人幫忙,這裡有專家在。」他點了點頭,起身去了。

    儘管我不喜歡這個陰鬱的大個子,我盡可能仔細地檢查了瞿省吾的屍體。馬南嘉忠誠地記錄著我的口頭表述,沒有提任何一個問題。最後我拒絕了他把屍體抬到床上的建議,用浴簾蓋上,讓它留在原來的地方。然後我開始仰頭看壁燈的拉線開關:一條平淡無奇的線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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