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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朱夜

    突然,一隻手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喂!你在這裡探頭探腦幹什麼!」我回頭正對著瞿先生滿面的怒容。「我……我隨便看看……」我不知為什麼這個人會這樣充滿了敵意。我只不過是走進了一間衛生間看看窗外而已。我可以保證這裡沒有什麼違禁的物品,也沒有異性的痕跡。

    他拽著我的肩膀把我向外推,自己插身站到衛生間裡:「有什麼可看的。沒見過廁所啊!」

    「不好意思!」我說,「你是要用廁所是吧?我當然不會打擾你。我走了。」我下樓時,聽到衛生間的門「砰」地關上,暗自歎了一口氣。畢竟哪裡都有讓人不愉快的東西,這裡也不例外呀。

    我下到2樓時阿剛已經理好了東西,我們沿著院外上山的小路散了一會兒步,在日落時分踏著霞光往回走。突然他指著上山的路說:「看來我們有伴了。」一輛越野車沿路而上。車停在院前,一個穿休閒式短風衣的小個子跳下車,大聲招呼到:「蔣教授,我們到了呀。嗨!裡面有人嗎?主人在嗎?出來啦,客人來啦!」

    我苦笑道:「是一個很吵的人呢。」

    阿剛說:「會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吧?給恬靜的生活增加一點樂趣也好啊。」

    接著,車上下來一個老人。我驚訝地說:「啊!那不是蔣建元教授嗎?」

    阿剛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說:「是誰呢?你認識的人嗎?」

    「那倒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前讀過他在《中華骨科學雜誌》上的脊柱創傷和脊髓腫瘤的系列專欄,每篇都附有他的照片,所以認了出來。」

    阿剛說:「是嗎?很有來頭嘛。現在是什麼醫院的呢?」

    「已經退休了,在做《中國醫學論壇報》的編輯,好像還是負責神經外科或者骨科什麼的專版。清閒的工作。不過油水大概也不少。」

    「很厲害啊。能搞到這樣的位子很不容易呢。」

    「不過,」我接著說,「我以前的一個同事是他的研究生。據說老頭子名氣很響,但是很少開刀,只是非常會寫文章,發表的論文很多,在外科醫生中屬於比較少見的。」

    「他帶出來的研究生都是像他自己那個樣子嗎?」

    「好像是的……呵呵,我那個同事剛來我們醫院的時候沒少受打擊呢。」

    「啊呀,好慘吶。」

    「是夠慘的,生活本來就不容易呀……」

    ***

    我們回到別墅裡的時候,屋裡充滿了小個子的聲音。「啊,天氣不錯啊……房間要朝南的……飯也在這裡吃……有什麼酒……鱸魚呢?你說的鱸魚在哪裡……」而蔣教授獨自在大廳裡欣賞牆上掛的油畫。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周圍人的意思。我尷尬地望了阿剛一眼,他也無奈地聳聳肩。突然間,小個子一陣風似地出現:「好啦,蔣教授,都辦妥了。請上樓吧。」蔣教授微微點頭,在小個子熱情的帶領下上樓去了。他們在晚飯前沒有再出現過。

    晚飯出人意料地非常讓人滿意。季泰雅並沒有虛張聲勢。瞿先生直到飯前最後一刻才出現,一上餐桌就專注地吃,食物從碗裡,被無情地鉗夾到竹筷上,流水線般塞進大口裡。蔣教授喝了一點酒,好像覺得不是很滿意,放在了一邊。小個子叫馬南嘉,細看下長相很端正,但一雙圓眼睛似乎總也安分不下來,四處溜溜地轉。他好像生來就有和任何人很快混熟的本領,只聽見整個飯桌上都是他的聲音。我們大家圍坐在桌前,不時地被他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只有瞿先生保持著對食物獨一無二的注意力。

    「蔣教授高壽了?」我試著和坐在我旁邊的老人交談,「身體很硬朗啊。」

    「我才65歲,很少有人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他說。

    我一陣臉紅,愣了一小會兒,接著說:「我以前做過創傷科醫生,和周強在一個科裡。您還記得他吧?」

    老人只是「哦」了一聲。

    我覺得有點尷尬,只好說:「鱸魚很不錯。」

    他搖頭:「這季節是鱸魚最瘦的時候,要說肥,只有養在魚池裡的鰱魚、鯽魚和鳊魚會肥。不過,味道和野生的相差太遠。」

    「現在哪裡還有野生的鯽魚和鳊魚呢?很多年沒吃到了。」

    「哼哼,你口福不淺,」馬南嘉插道,「明天看蔣教授的本領吧。我們一早就去釣魚。上山前我就打聽過了,這裡溪水裡有真正的野生黑背鯽魚,你就等著今天晚上流口水吧,呵呵。」

    我笑道:「我有饞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嗎?」

    「喂!那你是幹什麼的!」季泰雅拿筷子敲敲他的碗,「守著魚簍免得魚跳回水裡嗎?還說朱夜呢,我看你才是一幅饞樣,魚沒等拿回來,路上都給你吃光了。」

    我和阿剛大笑。

    「我嘛,水平是差一點,吊幾條泥鰍總是可以的吧?」他笑道,「你怎麼就把我看扁了呢?我倒要看看你做的泥鰍燒豆腐是個什麼樣子。」

    「豆腐……要看賣東西的老鄉會不會上門來兜生意,否則要跑很遠到集市上去買,要不就得自己做,那還要浸黃豆、磨豆漿,挺麻煩的。」

    馬南嘉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季泰雅一會兒,然後湊近他的肩膀用力吸著鼻子,從脖頸一路嗅上去,直到臉頰。季泰雅臉紅了一下,退讓著,一邊說:「喂,你幹什麼啊!你……腦子有病啊!」

    馬南嘉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彷彿剛剛深嗅一束玫瑰花的陶醉表情:「啊……」隨後突然眼睛一瞪:「你這種人,還怕沒有送上門的豆腐吃?」

    阿剛笑得直不起腰。我笑得差點打碎盤子。季泰雅本人故作生氣狀拿拳頭敲著桌子,臉上也是笑。

    好容易控制一下自己,我想到了一個自從進這家旅館以來一直想問而沒有機會的問題:「小季,我總覺得你挺臉熟的。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季泰雅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馬南嘉插道:「看!豆腐已經出現了!不過,種類好像不太對哦……」「有沒有搞錯……」我笑得再也講不下去。一桌人,或者說我們4個人又笑成一團。

    馬南嘉先定下來,正色說:「看,朱夜,你肯定是那種看到女孩子就說不出話來的人,所以這麼老套的開場白還要先找人練習一下。」

    「我……」

    這是,蔣教授推開面前的碗說:「小季,有沒有熱茶?」「啊,有啊,當然有。」他起身去拿茶。馬南嘉堆笑道:「蔣教授,吃好了?還要點別的什麼嗎?」「不用了,」老人低頭剔著牙齒,「有熱茶就好。」茶端上來時,他只是聞了一下,便放在旁邊,繼續剔牙齒,沒有喝。我看了,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愉快。這個級別的老傢伙常有人請到高級賓館的會議廳,好吃好喝地供著。但是茶在我看來也還算不錯,更何況這裡本來就不是大城市的高級賓館,何必這麼不給季泰雅面子。

    阿剛用胳膊肘推推我。我看他的眼睛,好像暗示我什麼。可是一時讀不出他的眼神,只好聳聳肩,做出詢問的樣子。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朱夜,把我剛買的茶葉拿下來我們大家喝一點吧。」「你在上長途汽車前買的那罐嗎?」我說,「好吧,我去拿。把你的鑰匙給我吧。」他沒有動,驚訝地看著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什麼?」他笑了笑:「你忘記了?你剛進屋就問我要了去說要泡杯茶喝的。現在應該還在你屋裡呀?」

    一桌人靜靜地望著我。灼熱感從我的胃部升上來,包圍了我的臉。「我……我喝過茶嗎?」我喃喃地說。

    馬南嘉說:「算了,不願意拿出來就算了。喂,我喝檸檬茶就行,不要泡茶葉了。」

    「我……我不是小器,我怎麼會……」我感到自己像是被抓住小辮子的小學生,急於脫離窘境,「我沒有喝過茶呀!」

    「這樣!」馬南嘉說,「我們陪你上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我苦笑道:「不要搞得那麼隆重好不好?」阿剛說:「不過是茶葉嘛。朱夜可能說笑說高興了忘記了。」「去看看也好,」我急急說,「免得真的讓人以為我小器。」

    季泰雅泡好檸檬茶,收掉桌子,招呼我和阿剛上樓。他拿著鑰匙走在前面。我惴惴不安地跟著。他開了門,只見桌上赫然放著茶葉罐和一杯冷茶。我長歎了一聲,幾乎要昏倒。身邊的阿剛拉了拉我的袖子,低聲說:「沒關係的。」馬南嘉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走到桌邊,拿起茶葉聞了一下說:「挺好的茶葉嘛!不過也不至於為了這樣的一點就……」

    「請你別說了。」阿剛說,「朱夜只不過一時記錯了而已。何必窮追不捨呢。要喝就拿下去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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