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華甄
妻子?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清秀蒼白,總帶著倉皇失措的面孔。
「不,我不能!」盯著幽暗的屋頂,他黯然想。
妾嗎?他猛地一搖頭。「不,我不願!」
那麼,他要放棄雁翎嗎?
想到要離開她,心裡突然彷彿被針扎刺著,令他感到心痛。
不行,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她走!認識她的短短幾天,他彷彿重新獲得了新生。現在與她才不過分開半天,可他已經無法克制地想念著她。
他要她,要她永遠屬於他!因此無論如何,他仍要娶她!
此刻,躺在銀花身邊的雁翎也在想著猛子。
被瞬間決定了命運的她無法合眼,她想不通鐵大叔為什麼要逼猛子娶她,更不明白猛子為什麼願意娶她?
他為什麼要娶我?幾天前我們甚至不認識彼此。雁翎難以置信地想著。
是因為那個吻嗎?還是因為抱著自己他才能入睡?或者是迫於大叔的壓力教他不得不答應?
想到這些可能,雁翎心裡沉甸甸的。可轉眼又充滿信心地想:也許,是因為他喜歡自己,是的,他應該是因為喜歡自己才答應的。因為這兩天他比剛見面時脾氣好多了,也願意跟她說話。而且他還說過他不想離開她,要永遠照顧她……
想到嫁給他以後,他就不會再離開,她每天都可以跟他在一起編織、畫畫、談詩論詞,一起做每一件事,她的心竟因高興而顫抖。
「是的,我喜歡他,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白天銀花姊問她時她還不確定的問題,此刻有了明確的答案,雁翎不由得偷偷笑了。
現在,她甚至期待天趕緊亮,讓她早點見到他……
第五章
無法成眠的人還有鐵大叔。
他走出屋子,看著天空淡淡的星月,陰鬱地對著南面的林子深深歎了口氣,然後提起一壺酒往山坡走去。
「來吧,我想你也睡不著,那就跟我去個地方吧!」
一推開雁翎家的門,鐵大叔就逕自走到炕邊對斜躺在炕上的彭峻猛說。
彭峻猛也不問要去哪裡,下了炕,抓過炕邊的木杖站起身。
儘管腿上的傷經過雁翎這幾天的精心照料已經可以行走,但為了明天當個「頂天立地」的新郎,今天他得小心護好這條腿。
看著他頎長身材,鐵大叔不滿地說:「你瘦得像根竹竿,能照顧好雁翎嗎?」
彭峻猛伸出胳膊攥緊拳,對他說:「要不要咱們倆比比,看誰的勁兒大?」
「你?」鐵大叔輕蔑地睨著他。「算了吧,我不想傷著你惹雁翎哭。」
對他輕蔑的神態,彭峻猛也不計較,只是站在炕前等著他。
「你以為外頭有火爐啦?穿上!」見他一個流浪漢竟有此等不凡的威儀,鐵大叔覺得很不痛快。他拿起炕頭那件雁翎改過的棉衣拋過去。
彭峻猛一言不發,抖開棉衣穿上。
他看得出眼前這個粗魯的大漢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男人,不然他不會那麼照顧雁翎母女,而且才一打獵回來就先來看雁翎。
鐵大叔看他穿著妥當後,便帶頭出了門,彭峻猛緊隨其後。
兩人在黑夜中穿過屋後的岩石樹木,來到了一個用石塊修葺而成的墳塋前。
小巧的石碑上刻寫著「慈母秋依之墓」六個字,下題「不孝女雁翎泣立」,再下一行小字則刻了葺墳立碑的時間,從那時間上看,果真已經快三年。
淡淡的月色下,沒有銘文和死者姓氏的孤墳顯得格外淒涼。
鐵大叔示意峻猛坐在墳前一截木樁上,自己則跪坐在墓碑前,細心地將雜草拔除,對著墳墓說:「秋依,好久沒有來看妳,我知道妳一定還是不想見我,妳總是這樣……今天來是要告訴妳,我遵守了對妳的承諾,把妳的寶貝女兒嫁給得到她的男人。明天,我會為她辦個正式婚禮……就像妳希望的那樣……」
說到這,他悠長地歎了口氣。
在說這番話時,大漢的口氣輕柔而婉轉,與他魁梧凶悍的外貌一點都不相稱。
彭峻猛沒出聲,怕打擾了他。可是他卻在此刻話頭一轉,對準了他。
「現在,我把這個要成為妳女婿的小子帶來了。」鐵大叔指指他說:「其實他是雁翎自己選的,妳好好看看他吧。他眼下雖然有點窮困潦倒,但他長得挺不錯,看起來很有學問,總有一天他會走運的,我想妳不會反對吧?」
鐵大叔再歎口氣。「唉,看來妳們母女有一樣的愛好,都喜歡這種弱不禁風的男人……今天,就讓他提前給妳敬酒行禮吧。」
說著,他將揣在懷裡的酒壺取出來,遞給峻猛。「來祭拜你的岳母大人吧。」
彭峻猛對他的要求雖覺得突兀,但並不感到荒唐。
他沒有用手杖,穩穩地站起身,雙手抱拳對著墳頭深深鞠了一躬。「岳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彭峻猛一拜……」
「誰?你說你是誰?」鐵大叔一聽他自報家門,不由得大驚,失態追問。
可是彭峻猛沒有回答他,只是接過他手裡的酒壺,打開塞子,將溫熱的酒灑一些在墓碑上,接著說:「今日小婿來此拜祭,望岳母大人恩准小婿與令嬡雁翎的婚事,小婿在此以明月蒼天立誓,定善待雁翎,保她一生衣食無憂。」
說完,他又灑了一些酒在碑石上。俯首道:「今日請恕小婿腿上傷口未癒,無法行下跪叩拜之禮,待來日小婿定偕雁翎前來焚香燃燭,以慰岳母在天之靈。」
言畢,又是一個長拜。
看他認真的舉止,鐵大叔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變,同時也更關心另一件事──
當峻猛重新坐下後,他急不可耐地問:「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彭峻猛拉平身上的棉襖,笑道:「姓名有何關係?鐵大叔很在意嗎?」
鐵大叔看著他淡定的神態,納悶地問:「可是……我怎麼聽你剛才說的名字竟與咱遼陽總兵大人的姓名一樣呢?」
「哈哈,你看我像嗎?」彭峻猛一笑,避重就輕地問。
鐵大叔上下打量看他,搖頭說:「是不像。想那被人稱為『猛將軍』的彭大人定是虎目龍首的英武之人,前些年盜賊橫行,戰亂不止,皇陵有難,可是朝廷打了賊跑了盜,有心無力。後來皇上一道詔令,猛將軍即刻率軍出沙漠,入草原,硬是讓那幫賊人死的死,逃的逃,一個都進不了遼陽城!」
說起他欽佩的人物和故事,鐵大叔來了勁兒。可是看到身邊這小子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由得感到掃興。
拿起酒壺飲了口酒後,他問:「你是哪裡人,怎連猛將軍都不知道呢?」
「他很有名嗎?」彭峻猛興趣缺缺地問。
「當然,天下人誰不識得神威蓋世的猛將軍?」對他遲鈍的反應,鐵大叔很不滿意,可是一想到他身為流浪漢,終日為衣食所憂,又怎會瞭解那等國家大事?
「算了,我也不想跟你講這些了,反正以後你留下來,少不了隨我出外打獵放牧,見的人多了,自然會聽說的。」
他沒趣地說著,又猛喝了幾口酒,將剩下的倒在墓碑前,落寞地說:「秋依,妳都看到、聽到了,雖說這小子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可他已經對妳保證不會虧待雁翎,那妳也該放心了。希望妳在那個世界不再寂寞,能快樂……」
聽到他對「猛將軍」的推崇,彭峻猛心裡有絲撼動。他知道民間對他多有讚譽之詞,但當面聽一個普通百姓坦白不避諱的讚美,這還是第一次。
但更令他感動的是,鐵大叔對雁翎母親所表現出來的深情。
很顯然,這個粗魯率真的大漢深愛著墳墓中的那個女人。
「既然喜歡她為何不娶她?」在他們走回木屋時,彭峻猛提出心裡的疑問。
鐵大叔聽到他的話,身下腳步一頓,仰頭看著天。
「你以為愛一個人就能得到她嗎?」他深長地歎口氣。「當她心裡裝著別的男人時,我又如何能得到她的心?」
彭峻猛理解了。「原來她心裡有人,那人是雁翎的爹爹嗎?」
「沒錯,是那個該死的男人!」鐵大叔突然折斷了路旁伸出的樹枝,恨恨地罵道:「可是那個男人在弄大她肚子後竟拋棄了她,害她直到死都沒有開心過!」
原來如此,難怪雁翎說她沒有爹,而她娘竟到死都沒告訴她爹爹是誰。
「那個男人是誰?」他憤慨地問,真想將那個男人找出來,替雁翎的娘討回一個公道。在他看來,鐵大叔既然知道這些內幕,就一定也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
可是他失望了。
鐵大叔垂頭喪氣地搖搖頭。「我要是知道那個黑心郎是誰的話,早就將他碎屍萬段了!他不該毀了一個好女人!」
彭峻猛從他哀怨的神情中領悟到,雁翎的母親至死都愛著那個負心漢,並將其深埋心底,對誰都沒有說過,即使他對她做了那麼殘忍的事。
真是個癡情又愚蠢的女人!他心裡暗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