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衛小游
突然,方心語自動地將手伸進他的抽屜裡拿出他的聯絡簿。
「那我幫你抄吧。」好人做到底吧。「明天要帶三角板、圓規,還有……」
「我說不!」
翻開他的聯絡簿,她不禁愣了一下。既是為了他的激動,也是為了他的簿子上從頭到尾根本沒寫過半個字,空白一片。
用力奪回自己的聯絡簿塞進書包裡,他瞪著她道:「妳別煩我。」說完,就轉過身去。
這讓方心語滿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再隔一天,她來到學校,竟然發現——
「是誰在我桌子上畫了一條線?!」
真的是好大膽!她都婉拒那些自願幫她畫線的女同學了,怎麼還有人這麼自動?!
早自習時間,全班靜悄悄,沒一人說話。
「到底是誰啊?真是的,居然沒人承認。」她邊嘀咕邊掏出面紙擦掉桌面上的白粉筆線。
但還沒擦完,就又有一條線從桌子中間筆直地畫了下來。
方心語猛抬起頭。「誰——」
只見剛洗完手回到教室的官梓言拿著一支短短的廢棄粉筆,在兩人共用的桌子上,畫下一條深深的界線。
方心語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完成那條線,並且撂下那句應該由女生來講的話:
「妳別越線了。」
真的……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她被討厭了。
4越界
「官梓言,我們一起回家吧。」女孩第一百零一次問男孩。
「不。」男孩第一百零一次拒絕。
「官梓言,讓我們一起回家吧。」女孩問男孩,第一百零二次的邀約。
男孩一邊往回家的方向前進,一邊拒絕。「我說不。」同樣是第一百零二次的拒絕。
「官梓言,我說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字典裡沒有「放棄」兩次的女孩有如亂世佳人郝思嘉一般,具備堅定的信念。她第一百零三次重申自己的意圖。
可惜男孩並不欣賞她的百折不撓,相反的,還為此非常困擾。
在第一百零三次,他終於吼出不是「不」的話:
「拜託!我都說不要了,妳怎麼說不聽!再說我們根本不順路好嗎!」
男孩與女孩在路邊對峙著,看起來像是一對吵架的冤家。
方心語有點受傷地看著他,囁嚅道:「可是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回家嘛。」不順路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斷地拒絕她、推拒她釋出的善意,讓她覺得好挫折。
在學校裡,他不肯跟她分享便當。(不像其他同學)
他也不肯跟她一起手牽著手去洗手間。(這點他太過害羞不肯配合,她也就認了。就像她也經常拒絕和美美、小月她們一起去上廁所一樣)
兩人共用的桌子上經常出現一條粉筆畫出的白線。
她不斷地擦擦擦,他則不斷地畫畫畫。
搞到後來,兩人衣服上常常沾到許多粉筆灰,她還因此一直打噴嚏。
小媽總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可愛的小女孩,說到她不相信她果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女孩都不行。
可為什麼像她這樣一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在他眼中,卻會這麼地「顧人怨」?讓他躲她躲到海角又天邊。
她真是百思不解。
為了化解他對她的討厭,她很努力地向他示好。
她拉著他一起去福利社。
拜託他跟她分享便當——小媽手藝好得不得了,她每天的愛心便當菜色都很豐富,其他同學都很樂意跟她「分享」,哪像他!
他真的是超級不合群的。
可,也就是如此,他也超級需要朋友。
所以,她這個地球愛與和平的守護者自告奮勇擔任他的朋友。
而且還要是那種可以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倒垃圾、一起上廁所、一起放學的好朋友。
這樣才不會寂寞,了嗎?
為了不被討厭,以及當他的朋友,她真的非常非常努力。
可惜成效不彰。
他躲她躲得、跟她追他追得一樣勤。
兩人在路邊對峙了好半晌,官梓言忍耐不住地咆哮:「我不管!反正妳別再跟著我——妳家在那個方向,快回去!」
說完,扭頭就走,也不回頭看看她究竟走了沒有。
他真的快抵擋不住了。
這個叫做方心語的女生好像外星人,不管他跟她說幾次「不要」,她都好像聽不懂。
從他第一次遇到她開始,他們之間就是一連串「要」與「不要」的雞同鴨講。
勒索事件那一次,她像個從天而降的女戰士,手裡抱著一隻熊,毫不畏懼地從花叢裡跳出來保護他。
那時他根本不想理會那兩個中年級,只想趕快離開,不想惹事。
可她不但和那兩個比她高兩倍、也壯碩兩倍的中年級男生打了起來,戰力上的懸殊害他以為她就要被巴到牆壁上去貼著了。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等他回神過來叫老師來救她時,她不但還在打,而且還打贏了。
真教他懷疑起自己的視力來。她明明那麼矮,又那麼瘦小。
小小一尊,就像個洋娃娃似的。
兩天後,她出現在他的班上,說是轉班。
一番神奇的自我介紹,讓他懷疑她是不是前兩天被打成了腦震盪?
龍老師指定她坐在他身邊,起先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但很快的又說要他多指教。真像變色龍。說變就變,令人完全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這個班上,他是轉學生,比其他同學晚入學一個月。
就差這一個月,他與同學的關係已經注定要生疏,根本熱絡不起來。
他也明白,他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人。然而,她卻是。
他看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多數同學們的好感。
舉凡上課傳紙條、偷看漫畫,都有她一份。
常常,她就坐在他身邊,課本放在桌上,抽屜裡塞著一本其他同學傳來的「假面美少女」一類的漫畫。偷看的同時,在被老師叫起來問話時,還打開天線接收其他同學的Pass。
在班上,她如魚得水,逍遙自在。
聽說她以前是個逃課大王,但在龍老師眼皮下,已經漸漸收斂。
他最討厭她常常以為他沒在注意時,偷偷看他的臉,好像上頭沾了什麼骯髒東西似的。
她看得那麼出神、那麼專注,有時眼底還有一抹來不及藏起的同情。
就是那抹同情,令他討厭起這個女生。
她最好離他遠一點,不然他可能會不小心咬了她。
她讓他緊張。
他緊張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要咬東西。
急著回家看媽媽——或許還急著擺脫什麼,他愈走愈快。
總算,過了一個轉彎,回到那棟位於小鎮中央的白色大房子。
這棟位於小鎮中心點的房子是富裕的象徵。
外公也許真的是鎮上最有錢的人。
但他絕對也是最殘酷、最冷血的人。
他懲罰生病的媽媽還不夠,也懲罰他。
自從媽媽帶著他住進這棟房子開始,他就不曾跟媽媽講過話,彷彿媽媽是空氣一樣,刻意忽視她。
而他也知道,為此,媽媽經常在哭。
就為了這一點,他就永遠都不原諒他。
這麼殘酷的老人,不可能跟他有血緣關係。
只等媽媽病好,他就要帶著媽媽離開——
安靜地走進圍繞著大洋房的花園裡,房子就在花園中心。
官梓言試著不發出聲音走進去,正低著頭如同往常般直接走向媽媽的臥房裡,卻被一聲叫喚定住身形——
「小言。」
是媽媽。
官梓言迅速抬起頭來,在花園裡搜尋著,完全沒料到媽媽會站在花園裡,拿著噴水器在替玫瑰花澆水。夕陽餘暉灑在媽媽身上,像是金色的天使翅膀一般,讓媽媽看起來好漂亮。
早上他上學前,她還躺在床上,身體十分虛弱。
因此他才會一放學就急著趕回來,深怕……那個他不願去想的事情會發生。
自從媽媽生病後,他就無心上學。假使他能選擇的話,他寧願留在家裡陪伴媽媽;但媽媽堅持他得去上學,他只好去了,卻老是心不在焉。
再加上方心語一直在鬧他,讓他心裡真的好煩。
「媽媽。」將書包隨意丟在一旁,他跑進花園裡,自動地接過母親手裡的噴水器。「妳怎麼起來了?今天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官詠蘭衝著兒子一笑,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只是笑道:「沒有啊,今天媽媽精神很好,你不用擔心。」
聞言,官梓言眼睛一亮。「真的?我就知道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那些大人都在胡說八道。媽媽不會有事的。太好了!
疼愛地撫了撫兒子如絲的細發,官詠蘭藏起哀傷,微笑道:「沒事的,一切都會很好的。」或許是在說服兒子,又或許是在說服自己。
自從回來老家,她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可她怎麼放得下……
她將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希望他們祖孫倆能夠好好相處。但爸爸似乎仍不肯原諒她,連帶不肯接受小言;而小言也同樣固執,不肯親近外祖父。
儘管如此,起碼、起碼她知道爸爸是不會真的丟下她的孩子不管的。她希冀的不多,只但願當她走後,兒子會有個她能夠信任的人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