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當年生澀笨拙得連「交往」兩個字都吐不出來的男孩,如今已能沉穩說出追求的話而不見絲毫緊張。相反的,當年面對人家的追求只是以平淡表情帶過的尹幽人,現下正面臨混亂接不上話的窘境。
「你的回答呢?」
「我……」她猶豫,在想自己該答應還是拒絕,情感要她選擇前者的答案,理智要她做出後者的決定,他是她的委託人,這樣可以嗎?
「你不願意?」
「不,不是不願意而是……」
「那就是願意羅!」齊明霽打斷她的話,逕自下決定。
「我……」話被吞沒在他壓下的吻裡,尹幽人詫異地承受重逢後第二次由他發動的接觸。這一回,不用怕被吻痛,只怕被吻暈,如此珍視、溫柔的吻,纏纏綿綿得令她沉醉,就連呼吸都寧可遺忘。
什麼時候記憶中的大男孩變得如此霸道?尹幽人問自己,不知已經是第幾次拿現在的明霽和以前相比。明明知道已經不一樣,卻仍忍不住兩相比較,是眷戀以前的他,還是重新喜歡上現在的他,其實她也茫然。
如果這樣能讓他開心又何妨——就這樣的心思讓尹幽人謝絕理智的告誡,接受情感的驅使,在齊明霽移開熾燙的唇後給了他一抹迷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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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魚回到眷戀倚賴的水裡一樣,尹幽人的快樂不表現在臉上,而是在迎風飄逸的長髮,在隨風拂動的衣衫裙擺間,只有懂她的人才知道。
所以,只有齊明霽知道,知道她喜歡親近自然,知道她在滿眼綠意的世界中才會更顯清麗,那種像幽靈般的存在感才會益顯真實,更不容易消失。
「好久沒來了。」
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尹幽人滿足的表情像是得到心愛玩具的天真孩童,脫掉鞋,纖白的裸足踩上清涼的青草,她舒服的吟歎出聲。
「十年沒來了。」齊明霽懷念地梭巡過每一處遠坡綠草,仰首閉眼感受朝自己吹拂而來夾帶霧氣微濕的涼風,一會睜開眼看向她。「你呢?」
「我也一樣。」尹幽人黯下帶笑的眼回答。不肯讓他知道這十年來,每當她想起他時總會來這兒想有關他的事,只是她不敢踏步至此,總是只到棧道中途就停步,這次是她在那件事之後第一次重踏擎天崗上的嫩草。
回頭再看齊明霽,他已經大刺刺的躺在草皮上,向她招手。
尹幽人順他的意走去,被他一手拉坐在身邊。
「腿借我。」齊明霽說完,也不管她答不答應,便將她併攏的雙腿當枕頭躺,逕自愜意得很。
「你變得很賴皮。」尹幽人調侃道,動手梳順他糾纏的前額黑髮。
「老頭子說一皮天下無難事。」抓住她空閒的另一隻手放在唇邊,齊明霽一邊享受她的服務,一邊把玩掌心裡的手。「你的手和以前不一樣,沒有好好保養嗎?」
「你不喜歡?」
「不是,只是覺得可惜。」攤開她掌心在臉上磨蹭,齊明霽邊說:「你的手很漂亮。」
「這樣就夠了,我不在乎這些。」
「有什麼事是你在乎的!」齊明霽的語氣有歎息也有無奈。「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到現在都沒變。什麼事對你來說都一樣;沒有孰輕孰重的問題,萬物一律平等,你若不是耶穌,就是聖母瑪麗亞。」
「耶穌是男的。」尹幽人輕拍他額頭,取下他的眼鏡讓他躺得更舒服些。「何況我也不是聖母瑪麗亞。」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耍嘴皮子!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你心裡佔有一席之地?」齊明霽抬眼問,她俯視的動作讓長髮垂攏在他眼前,遮住大半視線,加上背光的陰影,讓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彎腰靠近他,讓長髮如布幕般將兩人偎近的臉遮住,不讓人有機會窺視,陰暗中,誰也看不見誰的表清,只有兩雙眼睛灼亮注視彼此。她再次問:「你希望我給你什麼樣的答案?」
「我希望你說可以。」長髮傳來的香昧和她身上特有的清涼淡草香,讓齊明霽聞得有些迷醉。「雖然我不再
是十年前的我,但還是有不變的地方。」
「哦?」尹幽人挑起眉,似是疑問:什麼地方?
齊明霽晶亮的眼在陰暗的光線下顯得更為明亮,灼灼的目光鎖定她不放,嘴中輕喃甜膩的情話:「一樣愛你……不,或者該說更愛你才對。」抬手壓下她的頭讓她主動送吻,唇瓣相觸前說:「十年的時間累積太多東西,包括愛情。」
也包括恨,她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口是怕壞了他的心情。
「不吻我嗎?」記得以前都是她主動吻他,現在呢?能像以前一樣嗎?
「你在向我邀吻?」
「你以前很主動。」他沒有正面回答。
「那是以前。」如他所願的主動覆上他的唇,她將滿心滿腹的歎息化為芝蘭,送進他嘴上,輕輕柔柔地吻著。
更愛她……會嗎?他們之間能這麼簡單就一笑泯恩仇,把十年前的事志得一乾二淨?她想忘卻忘不掉,而那樣傷他、讓他落淚的痛,他能這麼簡單就忘了嗎?
說不會報復她,其實每一句以前怎樣怎樣的語句都是一種提醒,提醒她以前的事,讓她想起相處的點滴和那天分手的場景;而這些都是報復,以過去的記憶為斬具,一句句重複凌遲她——這感受他能體會嗎?
如果能忘,如果能做到不報復,他會知道絕口不提
以前的事才是最正確的作法。可是他非但沒有,還開口閉口都是以前的事,這樣能說他不打算報復她嗎?恐怕是報復她而自己不知道吧。然而她卻因為贖罪的心態作祟,只敢把這想法放在心裡,不讓他知道。
愛她?恨她?在恨她的同時也愛著她,這是他說過的話;但反過來想,不就是在愛她的同時也恨著她嗎?
這樣下去,他們真的能走出過去,重新來過?
其實,機會很渺茫——這結果,她很清楚。
可是做個美夢又何妨,就算夢醒後會痛、會心碎,她也希望能有機會彌補當年對他的傷害,甚至奢侈地希望他能忘記過去,讓彼此真的重新再愛一回。
如果能,這一次她絕對不會故意隱瞞自己的感情,不會讓他不懂她的心,不會讓他不知道——她愛他,一樣愛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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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尹幽人邊將花束換人病床旁空無一物的花瓶中,邊朝病榻上的林俊生打招呼。花瓶沒有花,這表示還沒有人來看過他,尹幽人為他感到難過。為什麼要瞞著所有人呢?她不懂。
「謝謝你來看我,尹小姐。」林俊生蒼皺的唇有氣無力地開合回應著,同時吃力的抬手示意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說完又是幾聲咳嗽。
在病房裡的特別看護連忙替他拉上被子,他道了聲謝,跟著請看護退離,讓他們有私下談話的時間。
等到護士離開,他問:「上個月,我太太寄了簽好名字的離婚協議書到我公司,我已經簽好寄回去了。」
該說「那太好了」這句話嗎?尹幽人苦惱地想了一會兒,決定抿嘴不說話。
結果這句話反被林俊生說去:「太好了,我已經無後顧之憂,可以安心等死。」
「請別這麼說,你的病……」
「治不好的。」怪他太輕忽胃痛這毛病,「一直以為只是因為生活緊張造成的習慣性胃痛,哪知道檢查後才發現,已經是胃癌第三期,藥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醫生已經說得很明白。」
「你真的決定一直瞞著你太太?」她想為他們夫妻做點什麼,因為她明白,呂大姐也告訴過她,萬一讓林太太知道事情真相,那比知道自己的丈夫死期將屆更令她痛苦,她會恨死自己,恨自己竟然沒有照顧好丈夫的身體。
「是前妻。」他更正。
「就我所知,林太太還沒有到戶政事務所辦理分籍
手續,在法律上,她仍是你的妻子。」
「她……」
「她還在等你。」尹幽人難過地蹙眉看向他,希望能說服他同意讓他妻子陪他走到人生的盡頭。「你的妻子仍然相信你會回到她身邊。」
「她真傻。」林俊生搖頭,除了歎氣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覺得傻的人是你,林先生。」不是她好管閒事,只是在工作坊待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她們為他設計一場戲,讓心愛的人恨他。這工作太特別,特別到連向來壞心的呂大姐都認為不該如此,而要她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你放棄一切醫療救助,只同意住院,省下的保險金除了挪用一部分作為住院費用外,其他全以你太太的名字開戶存在銀行,傻的人是你。容我逾越冒犯,當你死後,這筆錢到你太太手上她會不知道嗎?」
林俊生別過臉,只說:「我沒有其他名目能讓這筆錢順理成章屬於我太太,或者你可以幫我。」